山鬼

　　那天夜里，女子躺在男人的怀里，两个人的体温，让她的心轻轻颤抖着，悲喜交错。
　　“你为什么要引诱我，要我背叛佛祖？”
　　男人委屈地反问着：“为什么不说是你害我修不成正果呢？”
　　默然闭上眼，那年师父机关算尽…原来…都作废。

　　遇见师父跟伽蓝，是九岁那年，爹带她到独苏山上寻找雕刻的石头，父亲是个石匠，自幼与石结缘，相石三十载，石的材质，结构，价值一摸便知。
　　“爹，不要去了。我们不要上山。”是偶然，抑或是孩子纯真的眼看破劫数？
　　可是爹不理她，攀上山顶，他跃入冰池，徒手潜入湖底，她在湖边等了整整三天，竟然不哭不闹，爹终于浮出水面。她一直记得，那是一块墨青色的石头，爹未有过的狂喜，当作宝贝一样紧紧揣在怀里，喃喃自语，满心欢喜。然而在归去的路上，爹的样子变得很严肃，他说，这石料灵得出奇，也不知是福是祸。
　　偏偏遇上连月的暴风雪，漫天纷飞的雪花，他们手足无措，只能惶恐等待上天宽饶……好久好久，她躺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仰望着，淡青的天的刀光。身后的父亲冻得僵硬，唇边掩着微笑，气早绝了。
　　爹不理她，不说话，呆呆地躺在父亲的怀里，只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渐渐地缓慢……停息。她也不能明白，死就是永远静默，就是永远不再相见。
　　是路过的师父救了她。一双冰冷的大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爹的身体早已僵硬，死不放手，师父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她抱出来，一点一点地，让她得到温暖。
　　“爹。”再见。在师父的怀里，她像受不住强光，闭上眼。师父就带着她跟伽蓝缓缓地走出了雪原。
　　之后有整整一年，她无法睁开双眼，视不见物，也许是荒原的雪光刺盲了双眼，只有她自己知道，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雪白迷茫，僵在唇边，抽搐的微笑，父亲心愿未了，死不瞑目。
　　不，不是眼盲，是心头的刀痕，一生治愈不了的伤痛。
　　男人问：后来，你是怎么痊愈的？
　　师父是得道高僧，早已看穿她命中的劫数，带回寺中度化，救她一命。
　　在师父的怀里，她问：我们去哪里，爹呢，为什么不跟我一起？
　　师父说：他走了。不回来了。你们的缘分尽了，小女娃，你命中自有灾劫，我带你走，遁入佛门，来得及，尚可保你一生平安。
　　师父带她回涅槃寺，十岁的伽蓝坐在她身边，不多的言语，温柔虔诚地诵读经文，谦卑而诚挚,诵音犹如渺茫的歌声，她渐渐平静下来，沉浸在经文中，忘却一切。如同终于找到了归宿。一片澄澈，从来没有过的宁静。
　　她喜欢描摹佛像，献出一切心思膜拜九天诸佛，她画过观音浑圆的手，佛祖慈悲的眉目，不，还有……记得伽蓝展开画卷，说：这是无忧第一幅画。真好。
　　她马上反驳说：“不是，不是第一幅，”可是那场雪后，前尘的往事越发的模糊，她忘了。
　　伽蓝说，忘了的事也许是苍天让你忘却前尘，重新来过。
　　她喜欢坐在佛前诵念经文，不回头看窗外的一切。师父曾说
　　你要小心，这个繁华的人世，处处布满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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