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这种近乎病态,或者说变态的行为很早就被宋宁发现了。以前,他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弹子、鸟窝、兄弟和骑马打仗,跟踪不跟踪,有什么关系碍不到事情就好。
但现在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又多了些姑娘。那跟踪就变得有什么了。那他妈是变态。
搞不好自己也会被当做变态的。
于是有一天陈牧就被宋宁拦住了。这是陈牧第一次被宋宁拦住。是在初二的时候。
宋宁一个暑假的事件蹭蹭的长了起来,一不小心没瞅到就竹子拔节似的又长高了几厘米,身材匀长,眉眼英俊的不像话,笑一下就好像有阳光洒下来似的;而那时的陈牧依然只有那么一丁点高,瘦瘦巴巴的,浑身捏不出二两多余的肉,眼睛永远藏在灰蒙蒙的镜片后面显得很没有精气神儿,看起来像片老旧的爬满了蜘蛛网的天空。
但它们在看到宋宁的那一刹那,就会变成炙热的火炭。
只不过没有人会注意到。宋宁当然更不会。
宋宁把陈牧叫到了天台上,像片云似的影子就拢了过来罩了陈牧一头一脑,第一次处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陈牧有点晕。
他被宋宁一挡,身形顿时就显得可怜巴巴,先天不足似的。
宋宁一只胳膊下夹着篮球,另一只胳膊弓似的张着,掐着腰。汗珠坠在他的发丝和睫毛上,亮晶晶的。陈牧看着他,少年汗水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宋宁十分直截了当的开口就道,“以后别他妈偷偷摸摸跟着我了,四眼儿,好好做你的学霸不行?”
陈牧一下就愣住了,天台上的阳光太好,直愣愣的冲下来噼里啪啦糊了他一脸,让他有点看不清,到底对面宋宁的眉毛是不是绞得那么死呢?别扭的就想是一团糟心的线头儿。
他瞪大眼睛脸涨得通红,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宋宁看到他这幅样子,脸上表情突然松了松,抖给了他一个微笑道,“抱歉,吓到你了吧。其实我的意思是——陈牧,你真他妈是个‘变态’。”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天真无害的微笑,笑得像一团温暖的火光,说,你真他妈是个变态。
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的语调变得冷冰冰的,“以后不准再偷偷跟着我。不然见你一次揍你一次。”说完还恐吓性的挥了挥空着那只拳头。
之后便扬长而去。
陈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眼前的一切都在变成一张无意义的白纸缓缓的从他的眼前抽离。从他的脑子里,蘸着脑浆,缓缓的剥离出来。
好疼啊。
唯一能看到的,并且一直在循环播放的是,宋宁一扭头离开时,发梢划过了一条亮晶晶的弧线。然后那道亮晶晶的弧线最后顿在了一点上,那一个点,闪耀着美丽的光泽欢呼雀跃着向他扑来。然后溅到了他的脸颊上。滚烫的像一粒从太阳上蹦下来的火星儿。
但是很快就被另一种液体浇灭了,冲了下去。
陈牧不再跟着宋宁了。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陈牧很努力地错开了两人回家的时间。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去偷偷的看他。宋宁的侧脸很美好。宋宁的睫毛很长。宋宁抿起嘴角的样子很安静。宋宁打篮球的时候,尤其英俊。
宋宁的世界,实在太明亮了。
好像在旁边偷偷的看一眼,自己都会被照亮。
就是戒不掉。
陈牧每天放学会到天台上,把书包搁到脚边上,支着下巴看宋宁打篮球。
然后,某一天,他就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喜欢上宋宁了。
——宋宁、宋宁。只是宋宁。即使他是个男的。
但是想起那天像火星似的溅到脸上的汗珠,依然会觉得很疼。非常疼。
只是天台到球场的距离罢了。
那些暧昧的、隐秘的、不为人知的阴郁的情绪,仿佛被一把莫名其妙的狂热的火焰灼烧成了一把灰烬,沿着透明的空气蔓延成美丽的花纹。仿佛那里面有他烫手的骨灰。仿佛视死如归。
——让人沉醉。
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缩短过。
——就像毕业照里的宋宁笑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露着一口亮晶晶的白牙,刘海的末梢儿俏皮的翘起来。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可以被手指温柔卷起的弧度。离他很远的地方站着陈牧,就像一个灰扑扑的点。
放到相纸上的话,不过是一段拿尺子就可以比划出来的距离,约莫也不会超过10厘米。
但这是个永远也不会改变的、被溴化银固定在那里的距离。好像是一段稀稀疏疏、刻意又无辜的笑话。
宋宁的高中离陈牧的很远。
而陈牧的高中是个寄宿制的学校。这意味着两人的接触在这段时间里几乎为零。
陈牧慢慢的长高了,鼻梁变得高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柔软的下陷。开始有女生向他告白。
他接受了其中一个的告白。
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心理,他希望可以借此忘掉宋宁。虽然这对那个女孩很不公平。但爱情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更何况他所怀抱的,是一种比爱情更复杂的东西,狂热的、追逐的、奋不顾身的、把自身置于低贱的。更近似于仰慕。是无比巨大的、明亮堪比整个天幕的憧憬。
摇摇欲坠。
他拉着那个女孩的手,两个人的指纹重叠在一起。她的轮廓像一滴墨水在水中慢慢的氤氲开去。
只有陈牧知道自己拉的是谁的手——交错在一起的指纹,汗津津的,混乱的像是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一滴金黄发亮的汗珠像一滴从太阳下落下来的火炭猛地迸溅在他的脸上。
陈牧突然就松开了她。
女孩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有些迷惑,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盼,和一些明显的溢出来的惶惶不安,“……怎么了么?”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不起。”
——从那一刻开始,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忘掉宋宁。宋宁是个误会,是个意外。也是个劫难。他就像是从树体上长出来的节瘤,怀揣着恶意,带来痛苦。然后堂而皇之的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陈牧开始不可救药的想念起他来。
即使他对他说“你真他妈是个变态”。
近乎偏执、近乎自虐。卑贱的低到尘埃里。
可他依然喜欢他。他和他的一些在陈牧的记忆里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遥不可及的光芒。
就当陈牧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见到宋宁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他。这一次是在大学的校园里。
而他本打算把自己隐秘的爱恋带入坟墓。但再次重遇就像一盆火油重新浇上了将将熄灭的木炭。某些业已死去的东西重新熊熊燃烧起来。他依然忍不住去追逐他的身影。似乎这种变态偏执的行为已经成为沉淀在他骨子里的一种无法磨灭的习性。
几年下来,宋宁变得更加成熟,依然英俊明媚,眉眼间依稀可见孩童般的顽劣,但更多的是一种飘渺而无定性的漫不经心。平添了一种若无若无的引人接近的性感。
陈牧的跟踪技巧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长进过。所以简直是毫不意外的宋宁再次发现了他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
那次宋宁打完球拿毛巾胡乱抹了抹脸往脖子上一搭,就冲着陈牧隐身的方向开口道,“出来吧。这么无聊的事情亏你也干得下去。”
陈牧沉默的走了出来。宋宁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迷惑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以为这一次他肯定会把篮球拍在自己的脑袋上,但宋宁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依然保持着一只手下夹着篮球的姿势,另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的眼光闪烁着,看上去危险又暧昧。
陈牧不动声色的承受着宋宁剥皮般的审视。这些年来,成长的并不仅仅只是宋宁。
“哦——我记得你是谁了。”
陈牧突然心跳如擂鼓。但他依然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当然他很明白自己给宋宁,从来就没有留下过什么好的印象。或者,更确切地,对宋宁来说应该是恶心吧。
“‘变态’——对吧?你居然跟踪我到了现在?”宋宁像瞅着街上耍猴的似的瞅着他,一脸纳罕。他的唇角下陷,弯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他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感到欣慰。这么多年,宋宁这么快就认出了他。但这个认出来的“他”,却始终和“变态”捆绑在一起。
陈牧的心跳慢慢的平复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在宋宁心中始终停留在“变态”这个定位上悲哀的释然——他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他突然想解释一些什么。关于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东西,那些热烈的、美好的、明亮的,何以支持他赖以生存的——他缓慢的摇了摇头,头一次鼓足勇气分外郑重、坚定的开头道:“不,我——”
“你——你什么?你想说你这么多年、这么多次都是偶然的出现在我的身后的?”宋宁分外好笑的盯着他,眼睛又眯了起来,“你觉得我会信?喂,你不会还跟着我进厕所吧?”
——有什么东西被沉甸甸的堆积在了胸口处。压得死死的,搬也搬不动。
宋宁摇了摇头,“我从来就不喜欢你,四眼儿。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这种行为都只会让我恶心。”
“我以为我以前说的够清楚了,‘别再跟着我了,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你不会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吧?”
“不过,过了这么些年,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再见了你我还是想说,‘你还真他妈是个变态’啊。”
——它们固结成坚硬的岩石,长出了锐利的棱角刺进血肉里。
“现在想想,你当时表情,果然还是很好笑。”
——好像全身的血液就要这么潺潺的流淌干净,慢慢干涸。最后也许会变成一只枯萎的、干瘪的胡桃。
宋宁转过身捡起躺在篮球架下面的背包,转过身的一瞬陈牧看到了他尖锐的冷笑,“总是这样。真他妈没劲。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这么一副一声不吭的蠢样子。”
陈牧的嘴唇抿得死紧,苍白到失血——说点什么,陈牧。必须要说点什么。
——并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宋宁甩过背包,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再也不见、再也不见。”
陈牧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
声音到了舌尖上就统统滑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中。
他的肩膀缓缓地塌了下去。想被黄油刀一点点抹平了般。
最终蹲下身去,蜷缩在了一起。
——不,我——我只是喜欢你啊。
后来他们选了同一门公选课。但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而已。宋宁几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面色就冷硬了下来。陈牧的心一瞬间跌入了谷底。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最悲哀的是,这是个无可争议的陈述句。
之后宋宁就把他拦了下来。
傍晚的课室,被橘红色的光芒填满。
宋宁笑的英俊明亮,然后他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那可真是恶心。”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恶意的笑着说道,“你真他妈是个变态。”
他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宋宁是个直的。没错。直的不能再直了。
世界上再美好的事情,因为“无耻”的一厢情愿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因为自己叫人恶心的一厢情愿,叫人恶心的爱慕,连带着自己,都变得肮脏起来。
到底有什么错呢?
只是因为喜欢你吗?
我可以承认我是变态。我是偷窥狂。我是跟踪狂。
我只是想要偷偷看着你啊。既然不能明目张胆的站在你的身边。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啊。变成一种惯性的喜欢。
在这之后没多久,宋宁就和系花告白了。
“喂,阿宁,系花的滋味怎么样啊?打算什么时候上全垒啊?”
“去去去!别这么没谱啊!哈哈,不过嘛,这种事情……你小子是在怀疑我的魅力?”
“我哪敢!毕竟是我们风头正劲的宁大少啊~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您啊对不?诶,那天跟着你的那个小娘炮呢?”
“扯他干嘛,扫不扫兴!”
“这不问问嘛!你这魅力也是男女通杀啊!说实话,他跑哪里去了?怎么不跟着你啦?”
“哦,那个死基佬啊,他从初中就开始偷窥我了……”
“这么重口?!”
“后来,哼,谁知道他死性不改……我那天拦了下他,估摸着现在大概是不会再跟着了……”
“你把他骂了一通?”
“你这么关心他是想和他搞基?”
“滚滚滚!”
“我说他恶心。总之以后谁都别跟我提他了啊!简直想想就腻歪。”
“昂!”
……
陈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校门口的。
宋宁的话像一片片的玻璃碴,活生生的扎在了他的心脏上。端端正正的。
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一直以为宋宁是鄙视他,厌恶他,但那其实太有针对性了。对宋宁来说,他远远够不到那个程度。真正属于他的,只有漠视而已。那些厌恶与鄙夷只是转瞬间就会被抛下的漠视的变体而已。
已经够了。
他现在只是想远远的逃离这个地方。不管是到哪里去。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
我将带着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死去。
死在光芒之外。
陈牧穿过马路,白晃晃的斑马线像一柄柄尖刀似的戳在那里,看得他眼晕。它们一片片满怀恶意的重叠着晃荡,猛地窜上了红绿灯的高度又猛地跌落下来,被子弹击毙的鸟似的。头很晕。夏天真是太热了。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融化掉了似的,光怪陆离,像在威尼斯的玻璃工坊,一切东西经高温一灼烧就花花绿绿的融化在一起,不分彼此,亲密无间。
好像哪里有人在高声尖叫。一瞬间有刺耳的喇叭声穿透了他的耳膜。
他被高高的抛了起来。然后落在地上。
周围纷乱的脚步、尖叫、嘈杂和喧嚣都在渐渐远去。
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耳朵、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
温暖、明亮。就像一条透明的、静静不说话的河流一样。
空白重叠上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它柔软的边界。
——真好,我终于能够认认真真的去抓住些什么了。
“喂喂喂,别玩手机了!你他娘的知道么,刚才东门那里出车祸了!”
“啊?卧槽,你不是来逗个比的吧,才多大一会儿啊老子就去厕所溜个鸟就跟不上时代了?你小子可别蒙我!”
“老子蒙你干蛋!都死人了好么?!不信你现在刷刷贴吧……”
“真假的啊……”
“有人出车祸了?”女孩眨眨眼睛,面上闪过一丝惊疑。
“嗯……好像是吧。我也不知道。”宋宁叼着吸管,把管口咬的瘪瘪的,漫不经心的答道。
“啊……”
宋宁微微笑着,抬手别过女孩垂落在脸颊旁的柔软发丝,“怎么?”
“总觉得……好吓人。”
“想那么多干嘛,又不关你的事儿,吃你的冰淇淋吧——喏,都要化了。小傻瓜,整天想东想西的……”
“啊啊,真的要化了啊……你才傻瓜!”
“是是是,我傻瓜。”
宋宁笑起来,仿佛金黄色的蜂蜜沿着瓦罐边沿慢慢的、静谧的流淌出来。
——就像大多是美丽故事的开端那样,阳光很明媚,穿过玻璃窗细细的涂抹了宋宁和女孩的脸颊。
有些刺眼。
插入书签
完结啦~哼(ˉ(∞)ˉ)唧~
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跪求评论啊啦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