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子的愿望

　　晚宴不尴不尬地结束了，寒食节的假期也已接近尾声。这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小岛川崎死了。
　　似乎是死于意外，马车被山间突然出现的落石砸中了什么的。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他死的有些蹊跷。
　　不过这不重要吧，这样的东京，顶着盛世繁华的面具，每天每天又会吞噬多少鲜活的生命呢……
　　【喂喂，零子，你在发什么呆啊？】
　　【啊？……对不起英铭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说啊，你能不能帮我把小岛送的这些木屐和仕女图都拿去扔掉？好晦气！】
　　【……】
　　【零子？】
　　【少，少爷真的要全部扔掉么？】
　　【是啊，你没有听过那个传说么，死去的人的灵魂会附在他生前钟爱的物件上久久不愿散去，有的时候还会半夜……】
　　【我知道了，我这就拿去扔掉。】
　　抱着怀里雕饰精美的木屐，我忽然有些恍惚，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用低得连我自己恐怕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嗯，等我哪天死掉了，英铭少爷也会把我摸过的东西都扔掉吧。】
　　【零子！】被人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巨大的惯性冲得我一个趔趄，怀里的木屐落了一地。我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听见英铭少爷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零子是不一样的！如果零子哪天出了事，我一定不会把零子的遗物扔掉的！我会把它们好好保存下来，然后等着零子的灵魂回来……】
　　【少爷。】我轻轻地开口，并且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零子！】感觉到我的动作，英铭少爷的手箍得更紧，我的腰好像真的快要断了，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零子，零子！我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况且……况且这个房间里哪一样东西你没有碰过？难道我要把整幢房子都扔掉么？】
　　【那也不是不可以，英铭少爷可以再建……】
　　【那么这具身体呢？！这具抱过零子的我的身体呢？！也要拿去丢掉么？】
　　【……】英铭少爷，没有必要为了这样肮脏卑贱的我，做到这种地步。
　　【零子，零子，零子……】仿佛梦呓般，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
　　……
　　住在遥远天边的神明啊，如果你们真的存在，请保佑名叫朽木英铭的少年一世安好。
　　——这是肮脏卑贱的我，唯一唯一的祈求。
　　……
　　……
　　陪在英铭少爷身边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有时看着院外随风飘零的千本樱我会想，岁月是否真的开始静好了起来？
　　可事实证明，这些，都是我不合时宜的奢望而已。
　　我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注定握不住任何东西。
　　……
　　【零子，零子！】
　　【英铭少爷。】
　　【零子！】少爷突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肩，力道之大好像快要把我捏碎了一般，【今天助之子殿下找我要你，他……】少爷突然不说话了，就在我以为他要放开我的时候，他突然用几乎是吼的音量继续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助之子！】
　　【少爷，我……】我突然不知道怎么遣词造句了，助之子？这不是当今天皇家族的姓氏么……
　　【零子！】英铭少爷重重揽我入怀，我贴着他炽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我不会……我说过……我不会抛弃你……就算是助之子那树……】
　　那树？！
　　英铭少爷之后所有的话都在我的脑海中变成一片忙音。
　　……
　　……
　　【好了好了，那树你不要这么轻薄人家，英铭会心疼的哟！】
　　……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那树说话？你知不知道那树他……】
　　……
　　小岛川崎没有说完的话？
　　哈，助之子那树他……是当今皇储。
　　哈哈，根本没有不自量力的贵族……
　　只有这么肮脏卑贱，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少爷。】我用尽所有的力气，重重地，重重地回抱了一下他。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我的不安，英铭少爷索性把我的头整个按在了他的胸口上，带着细碎绒毛的布料温柔地拢着我的脸庞。
　　好……温暖……
　　够了……真的够了……
　　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我，做到这种地步。
　　下一秒，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声调，我昂起头笑弯了眼睛：【那么，英铭少爷，是不是应该恭喜我呢？】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少爷睁大的眼睛，我开始佩服自己的演技，【助之子殿下是天皇的儿子，被他垂青，少爷应该恭喜我吧！】
　　【哦对了……】不着痕迹地离开他因为震惊而松弛的怀抱，我小跑着回了楼上的房间，从衣柜最里面扯出被我小心折好的和服，望着上面猎猎欲飞的黑色蝴蝶，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朽木英铭，我会记得，你夸我英气。
　　……
　　傍晚时分，掌灯了。
　　我从卧室出来，提着和服的下摆走到英铭少爷的身边，他背光坐在窗前的书桌旁，用手支着头，看不清表情。
　　【英明少爷？】
　　【……】仿佛睡着了般，书桌前的人静谧得无声无息。
　　【英铭少爷？】我又问了一遍。
　　【不敢当不敢当……青木君日后……若是成了助之子殿下的爱人，英铭还要喊青木君一声……殿下。】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青木零子，你终于，把这世上唯一在乎你的人，变成了路人。
　　【呵呵。】我轻轻地笑了起来，【英铭少爷什么话，零子永远是英铭少爷的小跟班啦。比起这个……】我走到客厅中央的水晶灯下，华丽高雅的灯光衬着和服良好细腻的质地，【我漂亮吗？】

　　……夸我漂亮吧，最后一次也好……

　　【……嗯，零子很英气。】

　　我抬着头，视线里水晶灯繁复的花纹不争气地模糊了起来。
　　谢谢你，英铭。
　　……
　　……

　　再次踏足这里的时候，我只觉得荒芜。
　　东京的繁华，彻夜的烟火，高雅的俳句，美艳的艺妓……
　　都不过是这座皇城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片孤冢般的荒芜。
　　荣耀……
　　财富……
　　家族势力……
　　甚至，肮脏卑贱的我——
　　都只不过是用来炫耀，用来消遣的玩物。
　　【啊，我等到千本樱谢了又开，零子你才姗姗来迟。】灯火辉煌处站着的男人一如初见时一身淡金的军装，衬得他风华绝代。
　　啊不好意思，我用了一个形容女人的词。
　　我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英铭的手掌中掰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笑得快要哭出来。
　　【英铭少爷好风雅。】不知何时，助之子那树已经走到我的身边，【只不过……这份风雅用错了地方！】他简洁明了地把我的手整个抽了出来，顺势把我带进他的怀中，【物品交接完毕。】说着，他露出一个胜利者惯有的微笑，【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劳烦朽木英铭少爷了，请你，去死吧。】
　　他说的好像“今晚我们去听戏吧”这么简单，搞得我疑心我的听力出了问题。
　　直到，直到我看见暗处的□□反射出森冷的月光……
　　直到，直到我看见冰冷的箭矢穿透英铭少爷的胸膛……
　　直到，直到我看见满意视野的血红色……
　　【叮——————————————】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刺穿心肺的声音。
　　都是，都是因为我……
　　因为肮脏卑贱的我，做了不该做的祈求，所以住在遥远天边的神明，才会剥夺他幸福的权利……
　　他们会想，什么嘛，这么下等的人类的愿望……
　　当然要驳回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挣扎着想要跑过去，去到已经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的英铭少爷身边，然而助之子那树的力气显然和他阴柔的脸没有联系，紧紧箍着我的怀抱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我用了毒哦，特意在剑尖上淬了毒，现在过去沾了他的血，会死哦……】他温柔地警告。
　　【哦还有，】那树的声音越来越，越来越阴暗，仿佛来自沼泽最深处的毒蛇，【朽木英铭不是好人哦，像他那种血统不纯的贵族，为什么可以得到朽木家的继承权呢，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还有哥哥哦……】
　　够了，不要再说了……
　　【哦，还有还有，我为什么要杀他呢？因为我看出来，我看出来哦，零子喜欢他，零子怎么可以喜欢他呢？！零子只能喜欢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川崎是我杀的哟……他用那么污秽的字眼形容我的零子……】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砰！】我用手肘狠狠地击在助之子的腹部，他一阵痉挛放开了桎梏着我的怀抱，我拼命地跑着，跑着，身后传来那位将来的王者歇斯底里的声音【零子，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啊。这样肮脏卑贱苟且偷生的我，怎么突然伟大起来了呢……
　　……哦不，才不是呢，才不是因为喜欢英铭少爷才这样的呢。
　　我只是害怕孤单……
　　害怕这个，没有了英铭少爷以后，孤单得可以吞掉我的东京……
　　……
　　——【零子的愿望是什么？】一片血泊之中，我听见远方的神明梦呓般的声音。
　　——啊，我不能说，说了的话，事情只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欸？那好……
　　——我希望，助之子那树一世安好。
　　呵，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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