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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影勺池月,晦朔度春秋
树木荣了又枯,枯了又荣,诉说着时间的流逝,而季节的更替又给人一种生命可以反反复复的错觉。看河流奔腾如海、不舍昼夜,我们认为生命是有限的,时光一去便不能复返;看春夏秋冬,我们却又认为生命是可以轮回的。大自然给了我们不同的启示,究竟哪种启示才是对的,我不知道。或许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信仰,抑或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三月三上巳节,寨子中人们都要在水边聚会,秉兰祓禊。相互倾慕的男子、女子讴歌相对,互赠芍药花,我不禁想起了《诗经郑风》中的一首诗歌:“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族志中并未记录部族和郑国的渊源,但我隐隐感到两者之间有某种关联。
春秋郑国所在的地方本是原始社会祝融部落,也是楚人最初的根据地,《国语》有“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可见楚国国君亦是祝融的后代。溱沩流域滋生了许多文明,这些文明虽后来随着人口迁移而分散在各地,但根植于地域环境的风俗、文化、信仰却如血脉般割舍不断。我不禁想起当年那个枫林中的白衣少年吹奏的《溱沩》箫曲,心中有着淡淡的黯然。后会有期,期作何时?
我身着白衣,带着面纱,坐在祭祀台上祈祷。每个上一代的巫女去世后,灵力可守护族人十年,在这段时间内,族内可以选出巫女并教导。自十岁后,我便开始承担一个巫女真正的职责,终日以白纱覆面,不露真容。
人们的笑声依旧在水边,空气中却渐渐弥散起黑雾,而水边的人们却丝毫未察觉。我想起长老们曾说,世间有浊气、污气、瘴气、戾气,从中衍生出疾病、妖魔威胁着人们的生存,只有巫女可以看见并以灵力净化,保护人类繁衍传承。我念起古老的咒语,只见从寨子外枫林的方向升起点点红色的荧光,像灼灼的枫叶在风中飘舞,萦绕在人们身边。渐渐地,黑雾散去,天空渐渐清明,水边的人们祓禊祷告,男子、女子讴歌想感,让我感觉方才只是一场梦。
许多文献记载的三月三上巳节人们在水边秉兰祓禊,祈祷健康平安、疾病莫扰。关于这一风俗成因多种多样,而族志记载认为,这一天是世间浊气汇聚较为强烈之时,因此须要灵力加以净化。直到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身为巫女真正的职责,才真正明白族人把枫树作为信仰的含义。
祭祀结束后,我便回到竹屋中休憩。长老们说,浊气的聚散譬如自然界的风雪灾害变化不定,必须不断修炼。自十岁后,我便单独起居,除有节日祭祀活动外,都在屋内演习巫术。晚上便会去枫林中走走,或站在枫树下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或在枫叶纷飞中起舞,或吹响一曲箫音,或在细雨蒙蒙时撑一把伞静坐。
月光如洒,我挥动着指尖,从枫叶林中浮起晶莹的水珠,像漫天璀璨的星河,我站在枫林中,任水珠在身边跃动,卷起青丝三千。片刻后,只觉周身清爽,如新荷出浴。以后,每晚到枫林中走走便成为我的习惯。也许是听到少女们“青青子衿”的幽叹后升起的薄薄感伤,也许是白日疲倦后可以在枫林中找到一个安心休憩的场所,也许是这里曾经印记着快乐的回忆,尽管短暂而飘渺。
寒来暑往,晦朔之间,时光悄然逝去,枫树依旧灼灼,放佛在记录一个个回不去的春秋过往。
族人们信仰枫树,也信奉枫树有沟通时空的灵力,只不过无从求证,只在族志上简单记有“月,墨,枫,晦,朔”。若枫树真有沟通时空的能力,是否不论天高水长,也能音讯相通?
自枫树下和白衣少年的相遇已有五年,我始终记着临别时那句“下次相见”,只是初见和再见之间隔着几个春秋?我相信期待,我选择等待,只是我真的想知道如今的他现在在哪?过得怎样?
在这五年间,我曾多次设想着再相见的情形,我也许会坐在枫树下静静地听他吹萧,也许会再次踏着他的箫声翩翩起舞,也许能学习那首他未来的及教的箫曲,我会告诉他,这些年,我很好。时光流转,种种设想过后,到后来,只有一句话浮现在脑海。再见时,我会说,你回来,就好。
我也时常想着跨越时空的枫树会不会将我的思念带给那个身在远方、不知何处的他,只是如何利用己身灵识沟通枫树跨越时空的灵力,族志上并未记载,长老们也未曾提及。也许,枫树跨越时空的灵力只是一个传说,亦或是人们的一个美好期冀罢了。
每年祭祀枫树的日子又到了,族人们点燃枫叶枝,取来枫叶捣碎取汁,和进糯米粉中制成糍粑和糯米团,铺上枫叶,放在祭台上供奉。八个身着枫色衣的女孩跳着舞蹈,我站在祭台中央,念着咒语牵动枫树灵力。从枫树上浮起红色的光芒,凝聚成一片云朵降落在祭台上空,洒落下点点荧光,笼罩在供奉着的枫叶糯米团上。人们双手祈祷,许下愿望。仪式结束后,枫叶糯米团分给族人们,保佑他们健康安乐、和畅平安。
祭台上,枫叶枝燃烧散出的阵阵清香仍未散去,清风抚过,枫枝燃烧沁出的一点墨色洒落到原先铺着糯米团的枫叶上,瞬间消失不见。我静静地看着,脑中灵光一闪。
我取来一些枫枝,将白天用指尖收集的光华凝聚起来,将枫枝点燃,在上面放上一叠白瓷盘,待枫枝燃烧,白瓷盘底面渐渐出现黑色的颗粒。我将指尖放在白瓷盘上,黑色颗粒渐渐凝聚成一团,从瓷盘上滚落下来。我将它放在一个玉盘里,便前往枫林中。
月光如水,我站在枫树下,拿出一个玉瓶中,轻抚着树上的枫叶。枫林中升起点点水珠,汇集到玉瓶中,不一会便汲取一瓶清水。我把水倒入玉盘中,将黑色颗粒捣碎,用枫枝慢慢调匀成墨汁。我取来一片枫叶,用笔湛墨,在枫叶上写了各“枫”字。字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未干的墨汁渐渐晕开,一片模糊。我捧着枫叶发呆,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脑海中渐渐浮现起月光洒落下的枫树和那个吹箫的白衣少年。月亮——我顿了顿,想起了族志上记录的“月,墨,枫,晦,朔”。晦,指阴历每月末的一天,朔为阴历月初的一天,晦日时月亮隐藏起来,朔日时新月出现,晦朔之间恰是月亮变化的一个周期。祭祀时使用的枫枝是一个月前取来放在祭台上,布置好阵法以凝聚月华,所以才会有我恰好看到的那一幕。
我再次取来枫枝,布置好阵法将放在月光下,等待着。从晦日到朔日,等枫枝在月光下放了一个月后,再用聚集月亮光华的枫枝做墨,以笔湛墨写在枫叶上,就可以跨越时空地传递文字信笺。
一个月后,我拿着墨笔来到枫林,恰逢第二轮朔日,一弯月牙隐隐出现在天际,如新生般突破黑暗钻了出来。映着微微的月光,我拾起一片枫叶,执起墨笔,写下只言片语。
红叶为信,笔墨作笺,跨越时空的红叶信笺又会落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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