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香

　　（本作品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神州大地，自古以来便分为神、仙、妖、魔、人、鬼六界，上千年来，灵力强大的神族数量逐渐减少，渐渐由仙人一族统治了六界。

　　虽然有了统治者，但千百年来各界之间纷争不断，对权势、地位的争夺从来没有停止过，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

　　其中，魔族向来被看做低贱的种族，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血统，无论是仙、妖，还是人、鬼，只要心生恶念，为祸众生，都可以沦为魔族。所以魔族长期在六界中处于弱势。

　　仙人一族的最高统领是九重天上的天君，但是维护天下安宁之事，天君向来不会亲自出面，对于那些扰乱六界的大小混战，一般都是由昆吾山出面进行处理的。

　　昆吾山是仙界高手辈出之地，能力越强，责任越大，这里自然也便成了正义的代表。

　　昆吾山的掌门颜墨月，据传虽为仙族，其身上却流着神族的血液，灵力强大到不可想象。但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却没人得知了。

　　在昆吾山强大的势力范围下，各族不敢有太大的举动，基本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纷争。

　　只是，两百年前的一天，一向被视为贱民的魔族突然向仙族发动了千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而且目标竟然就是昆吾山。

　　这次进攻的头领，是一个叫陌梵的女子。

　　无法形容那场战争的惨烈，只是在后人的传说中得知，那几日之后的三年，昆吾山方圆百里的河水都是猩红的，沼泽中腾起的毒气将太阳光染成了紫色，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

　　据说昆吾山的仙人们每日都在用灵力将毒气驱散，但仍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才镇住沼泽中不断升腾的气泡。猩红的河水流过的地方，至今一种庄稼就死，却长满了一种叫相思子的毒草。

　　那一战，几乎耗尽了昆吾山所有的兵力，半数仙人战死，活下来的又有一大半受了重伤。

　　魔族的损失更大，小兵们几乎全部阵亡，几位重要头领拼死战斗，但还是与昆吾山的仙人势均力敌，最后，只剩陌梵一人在众仙中穿梭，来回斩杀了上百位仙人。

　　就在昆吾山将要陷落的时候，一直未曾露面的掌门人颜墨月终于出现了。

　　他并没有被眼前的惨象震惊，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战。

　　冰冷的眉眼依旧，唇角却没了往日那抹凉薄的笑。烈烈西风中，只有两样东西在风中飘舞，魔族的大旗，他的白衣。

　　自他出现那一刻起，天地间就变得肃静。唯一的声响就是陌梵最后一刀斩破一个仙人仙灵的声音。然后，众仙都停止了反抗，愤怒的盯着这个杀了他们上百个同胞的魔女。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墨月上神，请为我们死去的仙友们报仇！”继而众仙都跟着喊了起来，却无一人再敢上前动手。

　　陌梵一个手势，剩下的魔族战士都自觉退下，排成有序的方阵，再无一丝声响。而对面的喊声依旧此起彼伏。

　　颜墨月还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做任何表示。

　　眼前的女子一袭红袍胜火，额间那点赤红的朱砂似要燃烧起来，却恰巧被墨玉做成的额坠所遮掩，少了几分戾气。她的手隐在衣袖中，不见其形，却只在举手投足间听得袖中传来的泠泠声响，似是玉片撞击的声音。

　　杀了这么多仙人，在她看来却似一弹指的功夫便轻松解决。她华贵的衣着，娇嫩的容颜，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杀人的，在不言不语的漠然神色间，却透出公主般冷艳的气质。

　　陌梵冷眼看了众仙一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颜墨月身上，口中却是不知对谁说的：“原来仙族也会怜惜自己的手足，看来是我寡闻了。”

　　说话间，口中的音波已幻化成片片桃花，向众仙飘去，转眼间那个喊着要报仇的仙人就被花瓣湮没，一缕仙灵消散在空气中，那充满了仙气的桃花也纷纷落地，瞬间消失不见。

　　仙族的呼喝声停止，魔族的兵将们也惊呆了，也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头领竟然可以这般轻易的对付灵力高强的仙人，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大家在这里如此血拼。

　　陌梵又说话了：“颜墨月，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是等着我将你的手下们都一个个收拾了，再来给他们报仇么？”

　　说话间，又有两个仙族弟子以同样的方式丧命。

　　颜墨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中还是只有那片红袍，冷冰冰的说：“为什么要带他们来送死？”

　　陌梵轻笑一声，不屑的说：“生死人肉白骨，拥有了神族的血统，没什么是你墨月上神做不到的。颜墨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保六界安宁吗，那再多的人死在你眼前，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照样可以用你无边的神力，让他们死而复生。”

　　颜墨月反问道：“消耗我的神力，这就是你的目的？”

　　陌梵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事已至此，何必多言，你还不动手？”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害这些无辜的魔族士兵跟你白白送死。”颜墨月似乎还不想动手。

　　陌梵不耐烦的说：“你还要跟我周旋到什么时候？魔族一向被你们视作贱民，早就对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仙族失望透顶，如今奋起反抗，本该在你意料之中，你又何必装傻！”

　　“我不管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你现在带着魔族人马离开昆吾山，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并尽全力收回死去的魔族战士的魂魄，助他们生还。但你要保证永不踏入昆吾山一步！”

　　陌梵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天地失色，瞬间所有的风向都转向颜墨月站立的地方，夹着绯红的桃花，箭一般的射出。

　　颜墨月伸手轻轻一拨，便化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谁知这些花箭竟似有生命般，随着颜墨月化解的方向，以更迅猛之势射向聚集的众仙。

　　而他那化解的一招，看起来则更像是为这些花箭注入了更强大的力量。

　　待他想挽救，已来不及，随着陌梵笑声的不断增大，花箭的去势也渐猛。

　　这次同时消失的仙灵，震得众花瓣在落地之前便四分五裂。

　　桃花的残骸与强大的仙灵之气搅在一起，激荡起层层气浪，远看就像是一场美丽的桃花雨下，却不知这其中实则蕴含着毁灭众生的力量。

　　在场的人，除了颜墨月与陌梵二人依旧一个不动一个笑，其他人都已痛苦的捂起耳朵，蜷身蹲在地上。

　　颜墨月的声音透过强大的气流，听得依旧真切：“你如此耗损自身灵力，值得吗？”

　　陌梵边笑边说：“墨月上神，难得你都这会了还有功夫为我着想。哈哈哈哈哈……你真以为只有你一人体内流着神族的血液吗？我从天地精华中获得灵力，只要天地不灭，我的灵力就不止，杀这些废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哈哈哈哈哈……你说，这是六界中哪个种族的能力呢？哈哈哈……”

　　颜墨月的声音瞬间变得凌厉：“难道你不知道对于神族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在既望之日吸取天地灵力吗？更何况你这样血统不纯的妖魔，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的！”

　　陌梵停止了笑声，她右手一挥，强大的气流席卷着剩下的仙灵之气一头扎入沼泽，泛起阵阵泥泡。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陌梵的声音也听得更加真切：“颜墨月，你一向自命清高，瞧不起我们这些血统不纯的妖魔，但是今天，我要让你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仙族的，还是我们这些妖魔的！”说着，竟脱去了外面的红色战袍，露出里面一袭红的耀眼的长裙，翩然起舞。

　　众人都惊呆了，有人是为她这怪异的举动感到不解，更多的则是折服于她一顾倾城的容颜与曼妙的舞姿。

　　随着她每一步的移动，都有桃花自脚下生长，无枝无叶，开的尽是绯红的花。

　　渐渐地，颜墨月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由桃花围成的八卦图。

　　陌梵还在继续跳，眼看只差一个“巽”位，就要把颜墨月围在中间了。

　　众仙这才大惊失色，齐呼“不好”，虽然不明白上神为何不闪不避，但还是纷纷飞身近前相救，却在半途就被魔族兵将挡住去路。

　　陌梵踮起脚尖，只要再落下一脚，她就可以将颜墨月留在阵中，可她却踮起了脚尖，停在了那里。

　　颜墨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缓缓开口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你真以为凭这小小的‘诛仙阵’就能杀了我吗？”

　　然而陌梵却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莞尔一笑，半遮在眼前的红袖衬得肤色越发嫩白，她的眼波如秋水般掠过颜墨月的白衣，最后停留在他俊朗的脸颊上。

　　接着，她用只有她和颜墨月才嫩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就是真正的‘诛仙阵’也杀不了你，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是……我可以杀了你最爱的人，让你寂寞终老，永世孤单！”

　　她笑的越发明媚，颜墨月的心里就越多了一分寒冷，平静如他，此刻也不禁脸色大变。

　　等他飞身而出的时候，只来得及趴在地上，抓住她的脚。

　　那边的仙魔两军打得正酣，顾不上看这边的情况，所以也没有人发现昔日天威凛然的墨月上神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姿势。

　　陌梵低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浓了：“原来，你是这样不想让我死啊……可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一朵绯红的桃花自口中飘出，这一朵，比地上盛开的任何一朵都要娇艳欲滴。

　　颜墨月在对陌梵施了定身咒后，早已抽身站起，毕竟那样的姿态，在任何情况下看来都是不雅之至的。

　　在那朵桃花飘落到“巽”卦的最后一笔之前，颜墨月已在手掌凝聚了所有的灵力，只差一推，那朵桃花便会瞬间消散。

　　在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陌梵的脸。

　　当他那一掌推出的时候，陌梵的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落在他们两人的衣服上。

　　他的白衣变得斑驳，就像水墨画中点染了几朵红色的桃花，煞是好看。

　　而陌梵的衣服，却一如开始的鲜红。

　　陌梵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嘴角的殷红使她笑的愈发迷人，额间的朱砂却渐渐黯淡。

　　是谁一口鲜血涌上心头却又硬生生吞下去？是谁在她倒地的一瞬间硬生生止住了上前的步伐？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劈向的是那朵要害死她的桃花，却反而害了她？

　　颜墨月心如死灰，大口喘着气，眼睁睁看她倒下却无法上前一步。

　　“很奇怪是吗？你打散的，是我的心啊……”陌梵躺在地上，笑意嫣然。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呢？颜墨月……你好像很想救我呀……咳咳……别做梦了，那可是聚集了你所有神力的一击啊……”她的嘴角咳出大量鲜血，但还要继续说下去。

　　颜墨月的瞳孔不断紧缩，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熔到自己的眼里去，他当然知道那一击的力量有多强大，他心里有多想保护她，就伤她有多重。“你不要说话，我会救你，只要你退兵。”

　　陌梵抬起右手，将食指覆在额间的朱砂上，过了一会，手指离去，额间已白皙平滑，再不见半点朱砂的影子。

　　颜墨月的声音在颤抖：“你……你自毁了今世所有的记忆？”

　　“颜墨月……收起你的假仁假义，从今往后，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吧……”陌梵冷漠的看着天，再不看他一眼。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的话。

　　颜墨月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全部散作点点红色的流萤，飞舞在漫天的荒野中，上下跃动，久久不肯离去。

　　颜墨月暗暗动用灵力，想要将这些飞舞的光点再次聚拢，可是那些光点亦真亦幻，他刚刚捕捉到一丝散乱的灵气，又立马消失不见。

　　他努力的尝试着，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慢慢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灵气渐渐散去，直到自己灵力耗尽，唇角涌出大量鲜血，滴落在他的白衣上，与陌梵的血融为一体，再分不清是谁的血。

　　他痛苦的弯下身子，看着满天流光飞舞，慢慢托起所有魔族兵将的尸体，一起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那场战争最后是怎么收场的，只知道魔族头领陌梵在那一战中被昆吾山掌门颜墨月斩杀，但有人说后来还见过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魔族弟子，所以大家开始怀疑陌梵到底有没有死。

　　颜墨月从不理会那些谣言，自那一战之后，好像就很少有人见他了。就连昆吾山的弟子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有事商议的话，他也只是隔着帷子听众人意见，最后只说一句“就这么办”。

　　但有个规矩，他不许自己的门人再称他为“上神”。所以又有人说，颜墨月在那一战中伤到了心脉，至今神力只恢复了不到原来的七成。所以每到既望之日，他都要寻一处灵力旺盛的地方去疗养。

　　就在他又一次“疗养”时，他发现了桃花酿落在白衣上会变红的秘密。从此，他爱上了慕白的酒。

　　每月一次，对他这种级别的上仙来说已是最大极限。

　　只有醉梦中，才能再看到她翩然起舞。

　　她真的没死吗？怎么可能，两百多年来，他找遍了每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却连她的一丝精魄都捕捉不到，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就算真的没死，应该也早已忘了他吧……

　　醉的再深，他也记得那一句“从今往后，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吧……”然后内心一阵抽痛。

　　陌梵，此生我欠你的，来世必定加倍奉还……可是，有了神族的血统，又哪里来的来世？

　　从此，这世上，再无陌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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