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弟恭

　　庭院深深，厅中人影晃动，丫鬟仆从身着各色，为冬日里平添几分生意。

　　顾少渊坐在椅上喝着茶，小厮青然在一旁伺候，两旁还各站着一名丫鬟，袅袅氤氲的气息是他的脸庞变得模糊，却遮盖不住他微微皱起的眉。

　　邻座正与裁缝师傅商议衣物事宜的妇人忽然转头对他展颜一笑：“渊儿可是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

　　顾少渊摇摇头，带着些许羞怯谢意：“全凭二娘做主。”接着便作低头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二夫人陈氏眸色微深的看了看他，躺了十二年的人如今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容不得她不怀疑，可这几天明里暗里多番试探，却未发现有何端倪。这位顾大少爷总是摆出一副略带怯意的不知所措的样子，人也认不全。也对，自从那年溺水之后人就换了一批，可是，竟然连自己这个二娘他都忘了，莫不是真得失了忆？

　　而且对于这十二年，顾少渊也是毫无印象。据他所言，却似睡了一觉醒了便长大了身子。

　　陈氏正在心中暗暗琢磨，一声“二夫人”把她拉回了神。只见裁缝师傅指着面前的五匹锦缎道：“这是我们绮绣庄最好的锦锻了，不知二夫人是否满意？”

　　陈氏点了点头：“陈师傅说的断不会有错，我们大少爷的衣服就麻烦您了。”声音温柔中带着端庄。

　　被称为“陈师傅”的裁缝师忙道：“岂敢岂敢。”陈氏向身旁的大丫鬟示意，那大丫鬟拿出一个荷包，陈氏笑道：“陈师傅这是一点心意，就麻烦您费心了。”裁缝师傅道了谢，便接过赏银，跟着一个候着丫鬟出了门。

　　陈氏面带微笑看着丫鬟领陈师傅出了门，又转过头对顾少渊问道：“渊儿这几日身体可好，丫鬟可有好生照料？”声音柔和中带着关切。

　　顾少渊诚惶诚恐的站起来，一不小心将桌上的茶杯打碎了，茶水溅在月白色的长袍上，深深浅浅，着实狼狈。

　　顾少渊垂首立于一旁也不说话，脸涨得通红，他偷眼向陈氏看去，只见陈氏并没有面露不悦之色，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对自己面露不屑，反而对上他的视线给了他一个充满安抚性的微笑，似乎要他不用担心。

　　然后对身旁的一个丫鬟吩咐叫人清扫，丫鬟应声退下，顾少渊看向陈氏，依旧是满脸困窘。

　　陈氏对他柔声道：“渊儿身上衣袍已湿，不如先去换一件如何？起居上若有困难尽管开口，记得当初你可是很粘二娘呢，莫要和二娘生分了才好！”说着拍了拍顾少渊的肩膀，又叫青然领了顾少渊去换衣物。

　　顾少渊站在镜前，任青然帮他换好衣物。因为新衣还未制好，所以他此时穿的青衫是他二娘陈氏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庶弟顾少亭的衣服。

　　顾少亭虽然比他小两岁，衣物却正合适，这倒不是顾少亭长得多么孔武或是伟岸，而是顾少渊长得过于瘦弱了些。也对，被灌了十二年的药，都成药罐子了，又怎么能高大健壮的起来呢？再加上眉目清秀，长久无日光照晒，就连这张脸，也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顾少渊可不管这些，能活下来对他而言已实属不易，外貌什么的他也就没资格挑剔了，而且长得也比他前世好，年轻就年轻呗，在他看来，长得年轻有没什么不好。

　　就像刚才在花厅看到的二娘陈氏，生了顾少亭，至少也有三十四五，可保养得当，加上天生丽质，看上去也仅仅三十左右。更别说陈氏那温柔脾性。刚才顾少渊故意打碎茶杯，也是想看看陈氏的反应，可惜陈氏做事妥帖，待人温和，着实看不出什么破绽。看上去的确对这顾家大少爷好的不得了.

　　顾少渊刚走到花厅时，青然与一众丫鬟正退在花厅一旁，眼神还在向外张望，看到他的身影青然是一阵欢喜。

　　花厅里还有一位女子，身侧站有三两个丫鬟，她似乎正在和身边的老师傅商量着什么。一看到顾少渊，女子就停下了与身旁人的客套，冲着他微笑，让身旁的丫鬟将他引向坐位，那就是陈氏。

　　原谅顾少渊将陈氏称为女子而不是妇人，因为陈氏的身材娉娉袅袅，打扮也不媚俗，全然不像一个已有了十七岁儿子的妇人。就算是对顾少渊的笑，也是温和中带着亲切，演绎得恰到好处。

　　对顾少渊来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必诈。前世因为情谊道义被骗的已经够惨了，这一世，他自然会对打着亲情的幌子行些见不得人勾当的人做好防备，更何况只是挂了个名头的“二娘”。

　　“ 大少爷，这燕窝粥是二夫人送来的。”不知何时，青然已领着一个丫鬟进来了。

　　如今顾少渊的房中，有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这个丫鬟，倒是从未见过。看上去像是方才站在陈氏身旁的那个。

　　见顾少渊盯着自己，那丫鬟不慌不忙的将手中拎的食盒放下，将里面的燕窝粥拿出，轻声道：“二夫人命奴婢将燕窝粥送来给大少爷，说大少爷久病刚愈，需要滋养。”

　　顾少渊这几日听惯了他们“奴婢”“小人”的自称，倒也无碍，对自己成了少爷可以享受万恶的旧社会也略带调侃，只是没有一个丫鬟能像这个一样说的这么动听，仿佛不是称呼，而是一个人的名字，顾少渊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仔细地观察着垂首而立的丫鬟，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姣好的脸蛋儿，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没有任何慌张。

　　许久，顾少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丫鬟向她微微一福，敛声道：“奴婢唤作云锦。”

　　顾少渊没有说话，摆摆手便让她出去了，将视线转向了桌上的燕窝粥，嘴角微勾，忽然问道：“青然，你来顾家几年了？”

　　青然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六年。”

　　“那，你觉得二夫人怎么样？”顾少渊斟酌了许久，终于问道。

　　“二夫人？”青然这时也忘了主仆之仪，看向顾少渊，顾少渊捧着那碗粥，低垂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一问若不是花了很长时间的考虑，也会被当作漫不经心的闲谈。

　　“你觉得，她待我如何？”问话中已把敬词去掉，顾少渊看向青然。青然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只是膝盖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的紧张。

　　顾少渊嘴角微勾，毕竟是个商业世家，如果真的率直天真，要是个嫡亲少爷也就罢了，是个小厮的话，又该如何自处呢？所以在这种大家族生存也不容易，装傻学站位是必备，也不能怪青然什么，要是个实心眼儿的，估计得落个和前世的自己一样的下场。想到这里，顾少渊不由有些黯然。

　　“二……二夫人对大少爷您很好啊！又送衣物又送补药的。”青然的轻声回答打断了顾少渊的思绪。

　　顾少渊皱了皱眉，现在他在顾家只是个大病初愈的少爷而已，没有可掌握的权利也没有嫡亲的手下。这种情况，在前世还算手段稚嫩的他眼里已是危机，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历经种种寒心事件最终穿越哦不，是借尸还魂过来的他。所以他一定要尽快在顾家拥有自己的人，不用点心力，在顾家可能连自生自灭都做不到。

　　但青然的有所隐瞒并没有让他生气（不要问我他怎么知道，毕竟人家上辈子有经验好吗），因为他知道一切没那么容易，尤其还是对着他这样一个体弱少爷，青然的谨慎是保命之本。在他看来，过去的自己的确不够手段，但他也不会埋怨别人阴险，毕竟在这种家庭里，输了，也只能证明你心里弯弯道道不比人家多，技不如人。命由天定，脾性如此，那么之后的败局也就半点不由人了。

　　他虽然死了，也不会有半点怨尤，既然多了次生命，就要抡圆了活，而它的前提，就是在这名叫顾少渊的死局里，走出一个活的棋。

　　“青然，你现在的主子可是我。”顾少渊看着青然似笑非笑。像是撑不过顾少渊的目光压力似的，青然全身一震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声音颤抖的说道：“大少爷，小的没有说谎，在小的来顾府的六年里，二夫人的确对您爱护有加，每天命人帮您擦洗身子，每旬都有人帮您按硗（按摩，活动筋骨），每次二夫人去庙里都会替您祈福，还时不时的过来看您。”

　　他原不想将这些与顾少渊如实告说，可惜顾少渊远不是他想象中的单纯好欺，在花厅时的惊慌失措的举止与现在运筹帷幄的眼神大相径庭，连二夫人都骗得过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只小白兔？只怪自己贪心太重，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

　　顾少渊沉吟，会时不时的来看自己，看来陈氏做的表面功夫的确很足，古人有过病气一说，在别人看来，这二夫人的确是将自己视如己出，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有他知道，这顾家大少生得根本不是病！体弱，溺水，四肢不能动，到之后的口不能言，甚至等他穿过来之后，这句身体已经变成了尸体！

　　这绝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是谁要杀顾少渊顾家大少他自然管不了，可既然自己变成了他，那么排除异己保护性命就是重中之重了。

　　哼，若是真心爱护，又怎会不备新衣。顾少渊暗自冷笑，怕是早就知道自己醒不过来了吧。

　　“我又没说你说谎，”顾少渊慢悠悠的说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不管你以前是谁家的，从今天开始，你就只能是我的奴才。而我，是你唯一的主子！”

　　青然看到顾少渊盯着自己的眼睛仿佛洞穿一切似的，不由头皮发麻，不过他知道自己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小的……奴才明白。”

　　顾少渊微微一笑，有个有等于无的主人，手下的小厮又怎么会如此了解当家的二夫人的行踪，就连庙里帮自己祈福他都知道。不过这些猫腻他不在乎，都是以前的陈年旧账。关键是现在，希望这个青然足够聪明。至于那个二夫人陈氏，顾少渊摸了摸下巴，可疑人物一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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