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态爱情

　　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

　　成致远呆立在尚未打扫好的客厅里，看着打碎一地的青花瓷挂盘，无奈地想。

　　家里还没有备好扫把、垃圾桶等一应物事，他只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残骸一片一片扔进一边废弃的打包纸箱里。

　　女朋友摔门而去的巨响还回荡在耳边，伴随着她甩下的一句怒吼：“成致远，我拜托你像个男人一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好像是听了会洗脑的歌曲，整整一个下午，收拾打扫时都不用背景音乐，成致远的脑子里一直单曲循环着这句话——是不是男人啊，是不是男人啊，是、不是、是、不是，我说男人你说是——哐！

　　当然了，我们的成致远无论从物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毫无疑问是个男人，他内心也认同这一点，不然这个故事就该被归类到另一个频道。但女朋友会发此疑问，并非空穴来风，起因是午饭前发生的一点小事。

　　实话实说，成致远自认没有别的毛病，只是怕黑，怕鬼，怕一切的神怪奇闻都市传说。这毛病从他身上冒出来也不是一两年了。要说烦，他也烦，也试图矫正自己。大学时同学凑一起看动作片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人看了很多日本妖怪泰国电影，工作后更是买了满满书架的鸡皮疙瘩、蔡骏、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只是，这些故事除去丰富了自己想象黑暗的能力，把自己吓得连厕所都不敢去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作用。

　　好在他隐藏得很好，一起玩捉迷藏长起来的发小，高中大学住校的同寝哥们，以及前边三个女朋友都没有发现过，甚至还常常被初恋女友拉去看恐怖片。

　　但是，总有一天他也会装累的。

　　摔门而去的女朋友是工作时认识的，谈了三年，起初很有些一见钟情的味道。成致远也想收心了，越来越不想装，开始暗示他不喜欢去看恐怖片，不喜欢听鬼故事。见女朋友没什么感觉，渐渐放下了提防之心。可是当他准备对女友袒露前，却恰好被抓了正着。

　　女朋友今天是过来看他搬家的。之所以用看这个动词，是因为她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人最近有点淡了，为了加一点新鲜元素，成致远才选择赶在灯具都装好之前搬家。反正装个灯泡的事，难不倒工科男。

　　然而事情是一步一步来的。在成致远还没来得及装好灯泡时，卫生间里却已经装好遮光帘，挡住了浴缸一边的窗户，导致房间里一片黑。他拿着灯泡推门进去的时候，不知道女朋友在里面补妆，被拿手机手电筒光源开始画口红的女友吓得半死。手里拿的几个灯泡当即掉了满地，逃出去时还狼狈地磕坏了准备挂在墙上做摆设的一套瓷艺。

　　于是就出了刚刚的事情——“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点！”

　　这句话也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了。刚说成致远一直隐藏的很好，但防谁也防不过父母。刚发现自己有恐惧症的时候，他那当兵退伍的父亲给他的，就全是没出息、不是男子汉之类的指责。

　　为什么呢。成致远内心抱怨起来，这不科学。

　　没有人对恐高、幽闭恐惧症或者密集恐惧症说三道四，或许因为它们都是生理上的问题。
　　那为什么男生怕鬼就成了一个道德上的问题呢？

　　到底你们眼里的男子汉，男人，算是什么？

　　成致远回到卧室，目光扫过书箱中最上面的那本希腊神话，觉得男人和女人最根本的分别，早在神话时期就被提出来了。比如说特洛伊战争爆发前，因女神预知阿喀琉斯会死于这场战争，不想让他上战场，就把他打扮成女孩子，藏在宫中侍女中间。结果来找他出征的奥德修斯将计就计，在宫门外假做打仗之声，侍女们纷纷逃避，只有阿喀琉斯拿着刀剑冲了出来。

　　所以啊，成致远想着，如果面对的是危机的情况，比如说，战争，或者抢劫，我都不会害怕的。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我或许还会满腔热血地往前冲。

　　可是问题是，那是黑暗，是未知，是鬼。

　　鬼就意味着，它们不是人，对不对？

　　所以鬼怪不是人祸，而是天灾——所有人都害怕地震和洪水，担心台风把自己吹上天，恐惧陨石掉下来砸中脑袋，可没有人说他们不够男人，不是吗？

　　为什么我怕鬼就不算男人了呢。

　　成致远合上书，绞尽脑汁排练着明天可能会用到的狡辩。可是越想越绝望，算了，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他内心里非常清楚，怕鬼一事，只是矛盾爆发的点火索。在成致远是不是稍微有些“娘”的问题上，两人可谓积怨已深：女朋友不仅对他一丝不苟的强迫症颇有微词，同时也反复申明自己喜欢男人强硬一点，要求成致远有“情趣”，没事来个壁咚啊，强吻啊，最好能看懂她的心情而不是顾及她的意愿。一旦开口问问她的意愿，就会很不耐烦，甚至立刻发火。

　　平时的成致远还算好说话，唯独强吻一事不愿意配合。他总是觉得，既然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接吻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事情吗，难道不能商量着来吗？如果连接个吻都要做出这般不情不愿、欲拒还迎的样子，那以后再进一步呢？是不是不仅要我强吻，在床上还要我强||奸？

　　一边放任思考，一边心不在焉地组装好宜家款的书架。在钉好最后一个钉子时，才惊觉天色有点暗了，成致远赶紧拍掉身上的灰起身，习惯性地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

　　看着略显空荡的房间，他突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强烈恐慌，好像他十五岁时恐惧症第一次全面爆发一样，总觉得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拐角，会有什么东西意外的蹦出来。成致远勉强压下自己逃出去的冲动，拿起锅铲防身，强迫症一般把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查看了一遍，才略微放下心来。

　　回到卧室，他把练胆用书从纸箱里拆出来，只能挣扎着看清标题和卷数，都不敢多看一眼，便塞到书架最里面，在外面又摆上一排漫画。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光凭封面都能吓死人的书为止，他才站直身子，最终满意地打量一番——发现书架第二层的挡板装反了。

　　唉，好想死。

　　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就这么招吧。成致远再也没有拆掉重装的精力，宽慰自己道：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还会有谁做客到访一个陌生人的屋子，会去看书架上摆着什么？每个人进来的第一件事，唯有关心WIFI密码。

　　他心情低落，行动没有平日利索，一个人慢慢收拾，忙到快九点还没有吃晚饭。不是没有同事主动提出过给他帮忙，只因女友不喜欢跟一大帮老爷们挤一个屋子里，他都没有叫同事过来出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倒有些庆幸没有同事来看热闹。

　　好像还有些东西在走廊里，是先搬进来，还是先出去吃饭？出门前，成致远贴在门板上听了下外面的动静。啧，没有人，就意味着声控灯灭着，想也知道外面一片漆黑，还可能有一些诡谲的、漂浮着蠕动着的东西，他光是想着，就好像听到了门外有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平日和同事在一起时，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故意落后，让别人先走。但是考虑到自己单独出门的情况，他也有积攒下一点窍门，比如说，先在玄关使劲拍了一下门，然后再开门，基本外面声控灯已经开了，一片光明。

　　最后一点零碎的箱子被搬家公司运上来，不负责任地扔在了楼道里。一天下来，纸箱子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拖来拖去，难免掉了一层碎屑，踩上去就是一滑。

　　成致远在箱子堆前蹲下去，思考要不要把这些箱子先扔在这里，就听到身旁电梯间里“叮”的一声。一天下来，他已是草木皆兵，不由得循声望去。这一趟电梯很空，只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有点乖，不过举止散漫，一副脱力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客人来访，而是晚归的邻居。

　　他心中略微松了口气，点头打了个招呼，提醒地面滑。却见那女人刚走出电梯门，就凭空绊了一跤。

　　看看，虽然爱人和年华离我而去，但哥还是有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的。成致远欣慰地想，跑两步准备伸手扶她。却听那女人笑道：“……刚找到的身体，使用还不太熟练。”

　　她说了什么？

　　刚刚她说了什么？！成致远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

　　而老天爷的玩笑还没有结束，随着她话语一出，声控灯恰到好处地灭掉了。

　　防不胜防啊。成致远在突如其来的一场黑暗中，肝胆俱裂地想：不，加上了这次相遇，才是最糟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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