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舜经济适用男

　　顾娘子嘱咐福伯下楼处理一应事宜，房间里就只剩下顾娘子和李锦娘。

　　顾娘子好笑地瞧着刚刚还口齿伶俐的小丫头这会儿已经闭了口略带紧张地看着她，发问道：“你刚刚为何要说那些话？”

　　叶锦娘眨巴眨巴因为脸庞瘦削更衬得明显的大眼睛，“回夫人的话，锦娘闻到屋子里的药味了。”她还看见了床幔下脚塌上的小儿鞋子，如果是个成年男子的鞋子，打死她都不会开这个口 。

　　顾娘子心中叹息一声，本就是因为这丫头聪慧才留下的不是吗，现在问这个有甚意思，只是该敲打的话还是得说明白：“我有一个五岁的哥儿，这两天生病不舒服，买你来就是为了要照顾他的。我家会在清泉镇定居，既然你已经没有亲人，又卖到我家，以后就要认真做事、守本分，有小聪明是好事，用在偷奸耍滑上可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

　　顾娘子故意把话说重、去瞧小丫头的神色，只见小丫头垂眸想了一瞬，立刻又抬头直视着她：“夫人的话锦娘记住了，锦娘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儿，绝对不会做偷奸耍滑、对不起主家的事。”末了怕顾娘子不信，还特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娘子临时改了主意选择叶锦娘就是因为这个丫头不但聪明还敢于跟她直视。顾娘子自小没读过许多书，只是嫁人之后跟着相公才多学了不少识人之明，她记得相公说过，敢于毫无避讳同人直视的人，一般都是内心坦荡的。她从叶锦娘清亮的大眼睛里看到的是真诚，而且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怎么看都不是心机深沉的。

　　日久见人心，往后相处着就能看清脾性了，顾娘子如此想过，对叶锦娘说道：“我不改你的名字，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念想，前头的人已经去了，他们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说罢，不管八岁的小丫头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又继续开口，“以后我就叫你锦丫头，哥儿单名一个晏字，以后你就唤他晏哥儿。还有，我也不是什么夫人，”想到自己已经于那个家脱离出来，从此自立门户，又道：“喊我大娘子罢。”

　　叶锦娘乖巧的点点头：“大娘子，小锦明白了。”

　　“换洗的衣服有吗？”

　　“有的，小锦有个小包袱在楼下。”

　　“那你自去寻福伯，就是刚刚在这屋子里的老伯，他正在跟李牙婆交接事宜，让他领你找客栈的伙计，带你到浴房里，就说是我吩咐的。你把自己好好洗漱干净重新换套衣服，身上这套就不要了，以后我会再给你添置。”末了有些担心小丫头钻牛角尖，又道：“我不是嫌你，只是哥儿如今病着，不能沾染上别的，楼下的大通铺人多……”

　　“小锦明白，大娘子放心吧。”

　　“那你去吧。”

　　叶锦娘似模似样地给顾娘子蹲身行了个礼转身走出门，又惹得顾娘子一阵好笑，这丫头还真的立马把她自己当成丫环了。

　　让顾娘子好笑的叶锦娘才出了房门就笑弯了眼睛，弯弯的两只月芽儿透着万幸与轻松，比方才在屋子里的喜悦笑容更显得鲜活生动，握拳比划个“加油”的动作，小丫头三蹦两跳的下了楼。

　　叶锦娘找到福伯的时候，李牙婆刚好拿出她的卖身契，索性不用上楼再寻人，两人喊了她过去，重新制了卖身契让锦娘画押，顺带销毁了原先的那张。因着李牙婆需再在清泉镇待上两天，福伯把锦娘的卖身契以及买卖文书收起来。身契上还需要买主签字，买卖文书则是一式两份，同样要顾娘子签字，之后各执一份，牙婆也好回官府登记注册。

　　锦娘跟福伯说明来意，拿了自己的包袱，终于从牙婆手里换到了另一家，貌似还是终身买断的。福伯果然办事极有条理，叫来店里伙计，给过银钱，吩咐锦娘自去浴房，自己则上楼同顾娘子回话。

　　大舜朝国富民强，经济贸易发达，即使是清泉镇这么个小镇子因着隶属于京都府下的景泰县，天子脚下，旅客往来频繁，配套设施十分完善。一个普通的客栈也备有浴房，男女分开，银钱给的多的客官伙计会把水直接送进客房，一般人家则是给个热水钱，让伙计把水送进公共浴房。

　　有钱能使鬼推磨，叶锦娘抱着包袱在浴房门口没等多久，就有专门负责女浴房的婆子送热水来。婆子见锦娘人小，还帮她把热水提了进去。

　　既然是公共浴房，当然不可能华丽到哪里去。只用挡板隔出三、四个空间，一旁还有满满一大缸的清水。锦娘捡了个半大的还算干净的浴盆使劲用清水洗刷了几遍，又忍住肉痛拿热水烫了一遍，这才安心混好热水，准备洗浴。

　　身上的衣服不能要了，被锦娘丢在一旁地下，又搬了个小凳子摆在浴盆旁边用来放包袱。锦娘人小，整个人坐进浴盆里都使得，从包袱里翻出一块布巾，浸了热水盖在脸上，浴房里瞬间变得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哗啦一声水响，叶锦拉下脸上的布巾，现在的她不是八岁的孤儿叶锦娘而是死于车祸穿越而来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叶锦。

　　想到最近几个月的经历，叶锦长长的出了口气，身子还有些发抖，她连忙又撩了些热水在身上。车祸之前的事不提了，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异又各自组建家庭，她是属于永远被遗忘的那棵苗。被车子撞上去的时候就以为自己死定了，估计到了这会父母都不一定知道她已经死了呢，就当是彼此的解脱吧。

　　所以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不仅活着还缩水成了个八岁的小女童，白赚了十多年不说，现任父母不仅家中小有钱财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叶锦简直要乐疯了，这绝对是要她穿过来享受生活享受疼爱的哇，难道老天开眼了，准备弥补她童年时代的缺憾了？

　　随后发生的事又让叶锦觉得老天或许是涮着她玩的也说不定。叶锦娘从小体弱，父母又疼爱过甚，所以一直比同龄人显得瘦小娇弱。叶锦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小姑娘的身体锻炼的结实一点，对这个朝代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可还没等她接触到更多东西，一个地龙翻身，家没了。

　　家没了就没了罢，只要人还在，总能把家再建起来的。叶锦是现代人，对于地震之后会出现的情况比古代人清楚的多，何况安阳县是人口密集的大县，又碰上酷暑，不出事才怪。

　　只是叶锦人小势微，如果从她嘴里说出“恐有瘟疫”的话，不管最后瘟疫有没有发生她都落不着好下场，不是被人当疯子关起来就是被人当妖怪给烧了。叶锦要自救，现在的父母她也要救。奈何撒泼打滚她都厚着脸皮用上了，也只磨得叶母同她一起离开。

　　安阳地震后，不少受伤的百姓需要救治，朝廷征募医者，叶父不仅是个大夫还是个医德很高的大夫，他家医馆平日里也会经常免费施药的，这个时候叶父更是不会离开。叶锦为了磨着父亲离开，眼睛都哭肿了，可穿成小孩子耐力不够看，哭着哭着倒把自己哭睡着了。一觉醒来叶锦已经和叶母到了县城郊外的尼姑庵，这下她也没辄了。所幸，庵堂是新建的，质量过关，地震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平时也会有县城的百姓前来上香祈福，这个时期更是多了不少香客。

　　地震之后，活下来的百姓有亲戚在外地的顺势迁走了，更多祖祖辈辈生活在安阳城的百姓留了下来，总想着还能把家再给建起来。暂住尼姑庵的大多是和叶锦家差不多的女眷出来避难的。

　　叶锦忐忑不安的过了六、七日就听说城里起了瘟疫，叶母出门打听，才知道这个时候再想回城已经晚了，县城东西城门全都封了起来，不许进不许出，一丁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叶母跟叶父多年感情深厚，从叶家只有叶锦娘一个女孩，叶父却从来没有纳过妾这点就能看得出来。可想而知，叶母听说了丈夫被困在瘟疫横行的安阳城后会有多么心焦。所以，当叶母把女儿叫到身边，给女儿留了包裹，不得已只能把孩子托付给庵里的师傅时，叶锦是完全理解的，或许古人不懂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但人家相濡以沫、生死于共的情意可是自己前世的那对父母拍马都赶不上的。

　　叶锦内里不是真的八岁小孩子，知道乱世的时候什么违背人伦道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特别是叶母离开，她还是孤身一人。所以，叶母留下的金叶子被她悄悄藏了好几个地方，她的小肚兜的夹层里，她的绣鞋里，甚至连两个花苞头里都被她塞了几片。叶母许是也担心给孩子留的钱多易遭贼，银票没留，除了金叶子就只有一些散碎银子。

　　事实证明，叶锦的顾虑完全有必要。十多日后的一天，庵堂的师傅告诉她，叶母回来了，就在庵外，但不知为何染上了瘟疫，她们不能放她进来，只能让叶锦娘出去，并且她们母子还不能堵了庵堂的门，那意思是说为了庵堂里的健康人，叶锦必须把患了瘟疫的叶母带离。

　　那个时候，想要从外面平安的找点吃的回来已经非常不容易，庵堂不是善堂，吃饭住宿也是要给钱的，叶锦不知道叶母临走时交了多少钱，只知道自己被赶出来之后，包裹里的钱全被搜了去，她苦苦哀求希望能留下一些银钱好活命，不是叶锦舍不得钱，如果不做个样子出来，估计那些被她藏起来的都保不住。

　　万幸，她还是在庵堂外的草丛里发现了叶母，给叶母见了她最后一面。叶锦挖了坑让叶母入土，又留了标记希望如果自己能活着以后还有个祭拜的地方。

　　在没有栖身之地的那段日子，叶锦几乎把两辈子的苦吃光，安阳城不知道方向，她也不能回去。磕磕绊绊几天才碰到零散的逃难百姓，活着到了临县，进了救济堂，听说了安阳城的大火，变成了孤儿。

　　叶锦解下丫髻，洗干净头发，把略带枯黄的头发披散着晾干，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傍身的钱财被抢了。想起所谓的救济堂，叶锦苦笑，全是她这样半大的孩子。除了有片瓦遮身，一天两顿米汤饿不死人之外，毫无安全可言。

　　叶锦到的第一天，绣鞋里的金叶子就被抢了去，还挨了一巴掌，包袱更是翻的乱七八糟。她忍疼熬到半夜人们都沉睡了，才偷偷把花苞头里的金叶子转移到肚兜的夹层里。果然第二天又有一泼人来从上搜到下连她的头发都给拆了，找不到银钱才算罢休。管理的人只要不闹出人命几乎是不管的，只有上头来查的时候，才会做个样子，给他们洗漱干净摆出丰盛的饭菜，叶锦有时候都惊奇，叶锦娘瘦弱的身子骨竟然没被饿死或是病死。

　　救济堂不是长久的住处，那里根本活不下去，李牙婆来挑人的时候，叶锦明知道如果卖身，有可能一辈子都是奴婢的命，可她还是签了字，外面的世道总比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要好吧。

　　跟着李牙婆之后叶锦一直保持低调，防备着身边的人，所幸，李牙婆识人挺有一套，挑的小姑娘也都是心性还过得去的。叶锦一路上想着自己的出路，直到她们住进君再来客栈。

　　其实清泉镇离景泰县也只有两、三天的路程而已，李牙婆之所以会在这个镇子上逗留，还是因为那几个长相漂亮，没有出现在顾娘子客房里的十三、四岁的姑娘。叶锦猜测，自卖其身是朝廷允许的，但是如果是把好人家的姑娘卖进青楼之类的地方就另当别论了吧。李牙婆在君再来包了一间大通铺，叶锦看到那些来买人的婆子怎么都不像正经人家的。

　　所以，当叶锦来到顾娘子的客房，仔细观察过这家主人之后，明知道顾娘子之前中意的是那个李荷花，她还是开口了。沉静端庄的女主人，规矩正直的老仆人，正在生病的小孩子，没有任何行踪的男主人，怎么看都是个好去处。

　　叶锦把自己擦干净，穿上夹带着她全部身家的小肚兜，换上仅剩的一套干净衣服，半干的头发编成独辫子放在身后，从此她就是顾家的一个小丫环了。

　　叶锦考虑过了，她现在细胳膊细腿小丫头一枚，别说无处可去，即使真的被放出去恐怕也活不长。她还是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充分了解这个世界，看那顾娘子也是挺通情达理的人，说不定她还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正好她那时候人也长大了，又有了充实的生活基础，再也不会活不下去了吧？看，未来还是挺值得期待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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