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个

　　我是索纳迪族第四百位诞儿，也是亚尔特王朝的第十四任占卜师。

　　索纳迪族人，是真主眷顾的宠儿，能预知天命，逢凶化吉。每个索纳迪族人的唯一任务就是找到想要守护的国家，然后尽心尽力辅佐它的国王，造福其国，被选中的人，称为护主。每个被我族族人选中的国家的君民们都尊我们为守护神。但正是因为我族族人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异能，所以我族族人，都短命，据族册记载，活得最久的没超的过四十。因为只要用一次预知未来的能力，就折三年的寿。人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年。但愿我原本的寿命会长些。

　　但异能也有无法预知的事，比如天命师自己的未来，比如索纳迪族人的未来。只要跟天命师有关的未来，都无法预知。

　　自我跟随随陛下起，一共使用了三次异能，助他胜了两次仗，避了一次难。我九岁便被送到陛下身边，如今算来，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我能看出陛下的野心，他想统一这块大陆。但陛下从不会请求我帮助他，他是第一个想靠自己的实力统一维辛加耶的国王，我很敬佩他。

　　进攻普德林的计划并没有因为王后的失踪而暂停，陛下一面假意忙着寻找王后殿下，一面筹划如何攻打普德林。

　　两个月后，华赫曼公爵象征性地代替陛下宣布亚尔特将进攻普德林，整个辛加耶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亚尔特的国民们恐慌的是不知道会不会征兵，普德林的国民恐慌的则是自己的国家即将灭亡。其他的人嘛，自然是恐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国家会被灭亡。

　　陛下此次将率军亲征，虽然王朝上下都一致反对，认为攻打小小的普德林，还不值得陛下亲自出马。但没人能忤逆陛下，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整个辛加耶，大概就我知道陛下为什么要亲征普德林，因为陛下曾是他父王送去普德林的……质子。

　　出征的前一晚，我去莱特宫找陛下。

　　莱特宫不算王宫里最大的宫殿，却算是看起来最舒服的一座。月光把殿檐照得寒气逼人，殿门前是两尊精雕细琢的玉石雕像。左边的是布来依勒天使，右边是米卡依勒天使。带着黑色花纹的白色的大理石柱支撑起的莱特宫的二三层，在夜色中静穆。

　　一层里没有陛下，只有孤零零地立在正中央的真主安拉的雕镌。望了望又长又宽的阶梯，我叹了口气，往上爬。

　　等我转了两个弯爬到二层，发现二层还是没有陛下，正想着要不要先歇一歇再往三层爬，却发现通往三层的阶梯上，陛下正看着我，一步步往下走。我松了口气，爬这长阶实在是项体力活。
　　“陛下，佐伊想为您占一次卜。”我朝他行了个礼，说。

　　陛下没有回答我，只是领着我往摘星台走。摘星台是东方一位国王派出的使者花了三年为陛下打造的礼物，也是全亚尔特最高的建筑。

　　九月天的夜风微冷，吹着人脸有些发疼，摘星台上吹的风就更冷。陛下看着我，伸手指了指西南方，说：“你知道的吧，普德林。”

　　我说：“是的陛下。”

　　陛下斜了我一眼，冷笑一声，“索纳迪族人对待选中的人都像你这样焚香礼拜吗？”

　　“这是尊重，陛下。”

　　陛下又冷笑一声，说：“是吗？”

　　“是的陛下。”

　　他把手伸给我，我从腰间摸出占卜盘，把他的手掌压到正中央，他的手一触上去，占卜盘就发出荧荧蓝光，盘中的银珠开始滚动。银珠停在“培谢”的位置后，我松开陛下的手，朝他笑笑，说：“恭喜陛下，此行万事大吉。”

　　陛下收回手，看了他的手一会，“嗯”了一声。

　　其实可以看出陛下心情不大好，我实在不想冒险提醒他一件事，但又不得不冒这个险。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他今后统治的发展。

　　“陛下。”我开口。

　　“嗯？”陛下淡淡应了声。

　　我暗自叹气，“佐伊有个不情之请。”

　　陛下看了我一眼，“说来听听。”

　　“攻下普德林后，佐伊希望陛下不要滥杀无辜。”

　　“无辜？”陛下转过头，挑眉看着我，嘴角挂起冷笑，“你告诉我，什么叫无辜？”

　　果然摸到老虎屁股了。

　　“比如，普德林的国民。”我知道陛下从前在普德林受了怎样的屈辱。

　　曾几何时，普德林就像现在的亚尔特。可以在辛加耶大陆上呼风唤雨，一统辛加耶更是指日可待的事。而那时候的亚尔特，只是个小得可怜的王朝。

　　陛下被他父王送去普德林的时候，应普德林国王的要求，是用押犯人的囚车送去的。途径普德林的那些城镇，大家都朝他扔烂菜叶子、小石子、剩饭剩菜，一路被人嘲笑着到达普德林王宫，受尽屈辱。即使是到了普德林王宫，都没人善待他，一个异国王子，每天干着各种各样的粗活累活，甚至连仆人都可以使唤他。在普德林，他是最低等的囚奴。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亚尔特上一任占卜师索拉梵克告诉陛下的父王，说如果不除掉陛下，终有一天陛下会杀了他的王储，杀了他。

　　我知道陛下受了怎样的委屈。

　　“哦？如果我说不呢？”陛下盯着我问。

　　“陛下，请一切以大局为重。”

　　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善类，他的宗旨只有一条：阻我者死。所以他杀了他的哥哥，杀了他的父王，杀了想杀他的妹妹，杀了阻他行动的大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却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枭雄。

　　“大局？”陛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着看向我，眼底的寒冰却能将人完全冻住。“大局是什么？大局就是，你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命运吗？”

　　我垂头不语，以往这个时候，陛下都不会再往下说，但是今天不太一样。陛下走近我，伸手挑起我下颚，紧紧扣住，说：“佐伊你知道的吧，我最恶心你们占卜师了。”

　　这个我也知道，于是说：“是的陛下，佐伊知道。”

　　“佐伊！”陛下手下蓦地一紧，我吃痛地皱眉，抬眼与他对视。陛下有双十分罕见的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每次跟他对视，我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迷惑住，更何况他本身就长得英俊迷人，我以为我的定力算好的了，但还是会把持不住。这次也不例外，我反射性回答：“我在，陛下。”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你这副有恃无恐无求无欲的样子了，有时候甚至想把你撕碎。”

　　这个我还真知道，陛下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说不只是讨厌我，他讨厌我全族。就是因为我们，他差点丧命。但我不敢再说了，我怕再说我也会丧命。

　　陛下又说：“你不是说我的天命就是同意辛加耶吗，我有什么可以怕的？”

　　我回答：“是这样的陛下，可是陛下，命运随时都会改变，只在您一念之间。三年前是一个结果，三年后，可能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陛下压着我蹲了下来，即使是蹲下，他还是比我高一个头，我依旧得仰望他。他放开手，终于冷静下来，但眼睛里还是嘲讽，说：“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让你选中了？”

　　“这是命，陛下。”我说。但他只是盯着我，不回答，看到他这副能把看进人心底的眼神我就把持不住，想说实话。但我不能说出实话。难道要我厚着脸皮说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倔强？喜欢你的不屈？喜欢你认真的时候？喜欢你的杀伐决断？喜欢你俾睨天下的样子？根本不可能。我不允许，族训不允许，天下也不允许，我不能害了他。于是我说：“好吧陛下，佐伊其实是为了代替族人弥补你。”

　　陛下微微眯起眼睛，表情更冷，站起身俯视我说：“你以为你是谁？”

　　“佐伊。这名字还是您起的。”

　　陛下只是盯着我，不再说话。我捏了捏有点麻的腿，站起来，说：“陛下，很晚了，该回去了。”

　　他转身离开。

　　我叹了口气，将手搭在心口，默默向真主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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