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万岁

　　陆府宅邸占地广袤，平日里夫人们溜个弯儿什么的很少能碰面，但是午餐是得大家一起用的，地点就在陆府的内堂。老爷不在便由大夫人坐主位，二夫人坐在她的左手边，按照各位夫人的顺序排座，我因为是排第七，所以身边坐的就是五姨娘和九姨娘。
　　陆府家教严厉，用餐时不得喧哗，不得咀嚼出声，不得敲击餐具，不得在主位用餐之前动筷，用餐时手前臂放桌子上，不能让手肘上桌，诸如此类，等等。
　　自从我知道在我之前死过三位七姨娘之后，我就开始注意大家用餐时候的动作，我发现除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之外，大家都会小心翼翼的避开我触碰过得地方，仿佛我会传播瘟疫。
　　用餐过半，二夫人突然掩嘴，说了用餐之后的第一句话：“今日的饭菜怎么会……如此恶心呢。”
　　大家都停下碗筷朝二夫人看去，那眼神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妒忌。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妹妹不会是有了吧？”
　　二夫人眼角眉梢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前些日子就开始了，还未曾请过大夫。”
　　“妹妹怎的如此大意，老爷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妹妹若是真有喜，也好叫老爷高兴高兴。”
　　此时的大夫人一点也不像那个大叫“狗屁”，一巴掌拍碎桌子的陆夫人，她冷冷的眼神和微笑的唇角明摆着告诉众人“姑奶奶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所有人都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埋头吃饭，我的动作慢了一点，所以被二夫人逮了个正着。
　　“也好，还请安妹妹费心，替姐姐去请林大夫来府上一趟。”
　　我心里咯噔一下，筷子一抖，就把一块上好的红烧肉掉在了裙子上。看来我这个七姨娘真的不好当，夹在大夫人和二夫人中间就是个化作灰灰的命。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姐姐？”
　　“当然不是，姐姐日理万机，操劳家事，妹妹怎敢再劳烦姐姐，正巧前些日子妹妹请了林大夫过来给安妹妹调理过身子，需要再去配些药方，所以妹妹才想请安妹妹前去顺便请林大夫过来。”
　　二夫人一席话说得条理清晰，天衣无缝，我自然是哑口无言，只得在大夫人火辣辣的目光之下接下了这个去请林大夫的差事。

　　林大夫是个长着八字胡的老头，替二夫人把过脉之后，就摇头晃脑的说：”恭喜夫人，是喜脉。”
　　他这几个字，说得是铿锵有力，满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秋燕趴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这老头真会说话，连二字都省了，怪不得二夫人指名道姓的要请他。”
　　二夫人慵懒地倚在床上，小手一招，莲儿立刻上前，塞给林大夫一个沉甸甸的的荷包：“林大夫辛苦了。”
　　林大夫满脸笑意地告辞离去不提。
　　大夫人也不愿呆在二夫人的院子里找没趣，随便说了几句，赏了一些人参燕窝灵芝之类的补品便匆匆离去。
　　我小心的跟在最后，却不防被二夫人亲切的叫住了脚步，回过头时，我清晰的感觉到了背后冷冷的目光。
　　“姐姐叫我何事？”
　　“妹妹，来，坐。”二夫人将我拉到她身边，甚是温柔的说：“辛苦妹妹跑了一趟，姐姐身子乏，不便下床道谢，这些人参燕窝便让妹妹带回去补补身子，我听林大夫说，妹妹身子虚，正需要这些养养身子。”
　　“不不不，这都是大夫人送给姐姐养胎的，我怎么有脸收呢，姐姐真是折煞我了。”我一听，差点没给跪到地上去。大夫人可还没走远，若是让她听见，我还要不要活。
　　二夫人笑笑，倒也没再勉强，不疼不痒的说了半天才放我离去。

　　回到我自己的屋子里，我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的记性一直不太好，只记得我的父母死得很早，大约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怎么记得了，直到来到庸城，我跟着一群乞丐混街，饱一餐，饿一顿，也没觉得日子有多么不好，或者说，对于不好的东西我总是忘记得很快。
　　如果没有陆老爷在雨夜里的搭救，我或许真的会像其他的乞丐那样冻死在路边，尸骨被野狗拿去果腹。所以，我是感激陆老爷的，不管他是好是坏，他都救过我的命。
　　“姨娘，您在想什么呢？”秋燕随手敲了一个核桃喂给我。
　　我随口应道：“我在想什么时候离开……”
　　秋燕吓了一跳，把手搭我额头上：“您没发烧吧，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我扬起头看着秋燕：“我想离开陆府，我觉得就算做乞丐也比做陆府的七姨娘要长命一些。”
　　秋燕没有反驳，她沉默了半响，道：“姨娘，您说的对，可是……陆府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规矩不都写字了家训上了么？
　　秋燕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她微薄的嘴唇一启一合，幽幽的吐出了一句话：“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眼前顿时浮现起起那个多嘴丫头看我时渗人的目光，“可，可是那日被打的丫头不是被逐出陆府了吗？”
　　秋燕看了看我，脸色又白了一分，她摇头道：“不，您看不出来吗，她被拖下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后背发凉，连忙让秋燕为我披上衣裳，喝了林大夫开的汤药便匆匆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我便不负众望的病倒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经过昨日的一番波澜，我相信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希望我过得太舒服，而我自己也不想再去左右为难。
　　秋燕曾问我，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的姨娘那样做个旁观着，我只能摇头，不是我想去参合，而是由不得我，想来想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生病。本来我这个做惯了乞丐的身体比石头还硬，要生一次病还真不容易，不想被秋燕一吓唬我竟真的病倒了。

　　我本以为，我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但是不想，我这一病却惊动了整个陆府，包括刚刚回来的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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