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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英六岁进府,跟着杜老爷走南闯北学厨艺,如今已经长到十六岁,手上功夫堪比酒楼里的大厨。由于常年进出厨房,油渍熏天又容易出汗,脖颈里时常挂着一条棉布巾,身上穿的是深色的粗布衣裳,两支袖管卷到手肘上,正好方便活动。
他嘴里哼着小曲,左手灵巧地切着莲藕,喃喃自语:“当年哪吒以藕为身,断然也找不出这样上等的。”
厨房里没人,安静得只听得到咔嚓咔嚓的切藕声。
忽然木板门被人狠狠推开,吓了小英一跳,手上一哆嗦,切坏了一片莲藕。他转过头,见惠娘脸上怒气冲冲,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把那块切坏的莲藕放在碟子里,洒上胡椒粉,拉了一条板凳来坐到她身边。
她心里郁闷,只坐在门槛上发呆,不想理他。
“什么事儿气成这样?”他把莲藕递给她:“这是今天你从湖里摘来的莲藕,尝尝。昨儿你做的那道西湖醋鱼倒是有师哥六七分的火候了,若是摆到桌面上,多少能以假乱真,杜园一定会东山再起。”
“你又没学过这个,你怎么知道有六七分火候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师哥在世时每次试菜都是我在一旁的,师哥的菜只要尝过一遍,这一世里也难忘。”小英的天资虽高但味觉不如杜流芳,做不出传世名菜,但是他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因此格外喜欢菜刀,手上功夫和杜流芳不相上下。
杜惠娘伸过手抓起莲藕,塞进嘴巴里咀嚼了半天,脸上还是没有喜色,凉凉地说:“心情不好时,吃什么都觉着味同嚼蜡。”
“杜府家大业大,自然会养出几条蛀虫,这种人,你不理会他,他也会自生自灭。”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回到厨台前切莲藕,咔嚓咔嚓,清脆动听。
“你还是先回去,切个藕片快得很。等会儿放进泡椒坛子里,过几日就能吃。”小英瞄她一眼,见她还在门槛上坐着,就劝她早点回去。
杜惠娘想着哥哥在时,杜锦业从来不敢来找杜府的麻烦,这才走了两年,生出多少事!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传,还是生生地憋回去了。她心里想着还有正事,就提了个菜篮子出门了。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篮子里放了一棵白菜,两根丝瓜,两个洋葱还有几根胡萝卜。
小英看这仗势,就问她:“这么晚了还要下厨?”
“嗯。”她点了点头,就提着篮子去后院洗菜去了。
明月高挂,厨房的灯火照过来,院子里也不暗。水井旁有两桶打好的井水,紧挨着的是一个木盆子。
小英泡好莲藕,见她还在忙活,就凑过来帮忙。惠娘把蔬菜倒进木盆子里,小英就提起水桶,往里面倒水。
“这些粗活放着让下人来做,你再怎么说也是千金小姐。你做这些,还平白养着那些下人做什么?”
惠娘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原本泡在井水里的手,朝他狠狠一甩,溅了他一脸水,说:“你这是挖苦我呢!”
“我说错了么!丫鬟过得都比你滋润。”他指着正巧路过的甘棠,坏笑着说。
甘棠听到有人说话,四下里看了半天,见小姐竟然在洗菜,忙不迭地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活计,急着说:“小姐,你怎么又在忙活这些了,吩咐一声让奴婢来做就好。”
惠娘见甘棠来帮忙,只好坐到一旁,看着小英说:“就你话多!”
“师妹啊,这么晚下厨,究竟是给谁做饭呢?”小英把肉丝切完,不解地看着在灶头上忙碌的身影,如今已是深夜,若不是重要的事,怎么会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安寝休息呢。
“小英,明儿上午我有些事,你去帮忙给宋伯搭把手。”她一面煮着油焖笋,一面心不在焉地说:“宋伯年纪大了,又要跟时常外出进货,我怕他一身老骨头吃不消。”
“嗯,知道了。”小英见她不肯说,也不往下问了,但心里却已经猜到七八分,这些菜,都是师兄和师父喜欢的。
她又瞄了一眼另一个炉子上的砂锅,香气已经四溢,伸手揭开盖子,只见肉皮上汤汁浓厚,晶莹油亮,她就拿筷子戳了戳,肉质松软糯烂,惠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甘棠抹了抹嘴角,不由赞叹:“小姐的厨艺是日渐高明了,闻着就香。”
“甘棠,你也太抬举你家小姐了,一个厨子是否高明,要讲究七分刀工三分热炒的功夫,一盘好菜式更要讲究色香味俱全。刀工嘛,你家小姐也算马马虎虎,若是按十分来评判,我就给个六分,已经算给面子了不能再多了。论做菜嘛,你只说了一个香字,其余二项也未提及,所以是否高明还有待商榷。”小英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两个忙碌,自己搬了把凳子,优哉游哉地在一旁喝茶躲懒,
“小姐做的菜就是好吃,某人舌头尝不出好坏,光是纸上谈兵罢了,也不能作数。”甘棠也笑眯眯地回敬了他一句。小英的味觉尽失是众人皆知,否则,他和杜流芳也难分伯仲。
“那就请英师兄多指教了!”她把一盘炒茄丝放到他面前,在上面撒了一把葱花,说:“还看得过去罢?”
小英受宠若惊,用筷子拣了拣,香味十足,油多汁浓,青红搭配正好,于是装作一本正经地思索着,点了点头说:“的确长进不少。过完年,锦荣堂的苏少爷就要回杭州城了,到时候肯定会大吃一惊。”
惠娘听到苏少爷三个字,一顿,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插,寒光一闪,甘棠和小英连忙抱作一团颤抖。甘棠生气地拍了一下小英的脑袋,骂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英被甘棠推了一把,回过神来,说:“听衙役说这月十五,按察使大人携大理寺少卿来杭州巡视,许就是这几日。”
“好得狠!”惠娘把一根胡萝卜咔嚓一声切成两截:“欠债的送上门,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一回,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杜家陵园。
这一日,杭州城内又是难得的晴空万里,天气也不十分热,虽然不是清明,但仍有空闲的后辈来这附近扫墓,祭奠先祖。
杜老爷和杜流芳的墓相邻,惠娘把香烛黄酒和几碟小菜摆好,恭敬地上过香,然后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任暖风拂面。她看着面前的两座墓碑,心里不免有几分怅然。
“爹,哥哥,我来看你们了。惠娘厨艺不精,练了一年,却及不上哥哥和爹一半。杜园如今门可罗雀,叔叔又惦念着秘录,前途漫漫,惠娘只觉得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我听小英说,苏景明要回杭州了。爹别生气,苏公子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如今官拜大理寺少卿,仕途平步青云,怨不得他看不上我们。况且当初杜园有难,苏世伯也鼎力相助过,当年他要悔婚,您就别计较了。惠娘大概也没这福分作官夫人。”她又笑着说:“小英刀工已经炉火纯青,没有辜负爹的期望。如今光沛还小,等大了些,也该握刀了。爹说过,光沛这孩子很有天分,他日一定能重振家业。”
“爹和哥哥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光沛学有所成,承继杜府列位先辈的衣钵,重振昔日光辉。”说完,惠娘又深深地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见天空云章重重,日光减弱,于是整理好墓前的香烛,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打算去不远处山上的顺英寺进香。
添了香油钱,求了平安符,惠娘从寺庙出来时,见时候不早,就悠悠然顺着石阶而下,寺庙附近翠林连绵,寺庙就隐藏于常青树海中,遮住了烈日,光影斑驳,行人也多了一份清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半山,迎面竟然撞上了故人,惠娘一怔,见他身边跟着他人,想必也是官场上的同僚,于是装作不认识,自顾自地走。
苏景明陪着按察使观光,诉说着杭州的风情,谈笑风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忽然眼光撇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也是一怔,,目光不自觉地跟随着她的身影。
这个身影,似有两三年不曾见过了,如今个子高了些,眉眼长开了,已然有了少女的恬静贞贤。
“你认识那姑娘?”吴按察的眼尖,早就发现他的异样,笑着问。
苏景明听按察使这么说,连忙陪笑:“家父故人之女,有过几面之缘。”
“既是故人,怎么不去打个招呼,我看她也没认出你来。”
“有三两年不见了,况且当时她那时年岁小,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现如今只怕已经记不得我,生分疏远也是平常事。”
吴按察使摸了摸胡子,眯着眼远远看着杜惠娘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苏景明忐忑的目光,十分好奇。他知道苏景明已经娶妻,并且岳家门第不小,为了仕途,他也轻易不会去沾惹什么。陈世美这样的人历来就不少,苏景明打了什么主意他也略知一二。说是故人之女,必定也是自幼相识情分不浅,若非发生而来什么,有怎么会形同陌路。
“吴大人,还去山上看么?”
“走吧。”他无奈地笑了笑,一甩袖子,继续往山上而去,心想居按察使之位太久,又犯老毛病了,既然是人家的私事,他也就不便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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