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认识钟天之后，我还结交了其他几个gay，都是一夜的交情，天亮之后各奔前程自作不识。有次和几个同学去超市，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辰哥”，回头一看，原来是之前认识的一个叫小轩的男孩子，白白净净纤纤巧巧，全然不是夜晚中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但眉梢眼角仍隐约带着一丝媚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男生。
　　旁边的两个人看似不经意地向这边打量，好像嘀咕了句什么，小轩也发觉了，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简直是欲盖弥彰。
　　但我知道，对于一个敏感像玻璃一样脆弱的他而言，这已经是他能弥补自己无心之失最好的办法了，可怜的孩子，习惯于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夜晚中，却忘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不适合在阳光下生长发芽的。
　　回到学校之后，关于我的一些流言便在班里年级四散流传开来，加上我经常在外过夜、与女生素来没什么交往的“昭彰劣迹”，人们眼中的我就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gay，令人三分好奇七分嫌恶。
　　虽然社团里面有很多像水仙儿一样的姑娘高喊着“男男之间才有真爱”，也有不少男生自称是基佬，但这到底是二次元之间的把戏，这些天真得以为真爱无罪的少年，在真正见到我这样一个异类之后，不意外地也是难以接受，就连平时最活跃的那些“基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跟我打打闹闹，生怕被我传染上什么不可救药的病毒一样的阴暗，并且有意无意地成为了流言的推波助澜者。
　　我向来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相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但这些挥之不去并且愈见夸张的流言就像一群变异进化的苍蝇，成日成夜成为我醒不来的一个噩梦。我自己是可以不在乎，但是我还有家人和朋友，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我不想让他们也和我一样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接受看似不经意却伤人最深的窃窃耳语。
　　更何况，流言的演变趋向已经开始干扰我的正常生活，每次去上课，不管教室里多么水泄不通，我所在的窗边几排座位都会是空空荡荡的，迟到的同学宁愿站在教室后面可笑地一手拿着早餐拽着书包一手往外掏课本，被老师呵斥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低声骂骂咧咧地坐在离我最远的一个位子，手一抖滚烫的豆浆溅了我一身，老师抬头刚要再呵斥，看清那个被波及的人是我这个罪魁祸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低下头开始讲课件。
　　后来钟天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我的遭遇，打电话给我，那时候我已经放纵得晨昏颠倒了，中午醒了随便吃点什么就上线砍怪刷本或者勾搭同城网友，再不然就是看肖红袖看非天夜翔，苍白的脸上是两个烟熏一样浓重的黑眼圈，简直扮鬼都不用上妆的。
　　电话两头我们两个人都久久没有说话，后来他才沉着嗓子说了一句：“要不然，你先考虑离开一段时间吧。”
　　离开？呵呵，是个好主意。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十几年都被所谓的读书大业耗费殆尽，也该是时候出去走一走去看看那些我想去的地方了。只是恐怕没几个读书人是在被人当成断袖无处容身的情况下才去“行万里路”的吧，我自嘲地想。
　　那边钟天又说：“我听说你们学校一直有交流项目的，你随便找个喜欢的学校去那边待一段时间，权当是散散心好了。”
　　“呵，你消息倒是灵通。”我笑了，“我前段时间也听说了，随便填了个意向，应该过几天就能拿到通知了。”
　　“啊，你打算去哪个学校，海边吗？听说那里美食很多，是个好去处。”
　　我嘴角微扬，顺手砍掉了BOSS最后一点血皮，“不是，是去西北，边城。”

　　不出所料，两天时候去各校交流的名单下来了，流言打不过成绩，我还是如愿以偿地取得了去那所边城学校的资格；不出所料，周围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家伙终于滚蛋”了的欣慰远远多于“好可惜啊看不到真的gay”了的惋惜不舍；也不出所料，去拿相关证件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个大妈压低的尖锐嗓音，隐约有“同性恋”、“边城”的字眼传来。
　　呵，我掂了掂手里的证件，冷漠而镇静地想，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走出我正在码字的这个房间，穿过那条走廊，从第二个窗户看出去，就能望到我当年去拿证件的那间办公楼。遥遥看去，就像是隔着一年多的旧时光，在看当年那个迷惘不知所措而故作淡定的我。或许是边城的时光也被风沙打磨得斑驳古旧吧，明明是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此刻回首，却多了些恍如隔世的苍凉意味，蓦然就想起桃花幻梦里小屠苏与沉睡的百里屠苏相对而立的画面，浮华过后的光阴隔了大朵大朵的彼岸花，此间是再也回不去的年华。
　　写至此处，突然有些不知该从何处下笔，记忆里大多是到过的地方与不成连接的片段，那就从我最喜欢的城市开始吧。九月份去边城的途中在古都停留了几天，到达的时候正是半夜，从舷窗向下看，城墙上的灯火勾勒出了这座古城丰满雍容的气质。从咸阳坐了大巴驶向内城，天边是一轮皎洁静谧的满月，都说什么月是故乡明，恐怕只有以古都为乡，方才能配得起这样的句子。银色的光柔和而均匀地铺散在深色的兽脊上，恍然回神就看到长长的桥边镶着一路灯火，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天际，在浓重的夜色里点出一丝欣喜的意味。
　　我发短信给钟天：“好想和你一起来看咸阳的月亮。”
　　半晌那家伙回了一句：“要发春别找我，睡了，滚远。”
　　是啊，空荡的车厢里乘客屈指可数，正常人都在这时沉睡了，就算是同车的这些人，左边有个姑娘在兴奋地跟家里打着电话说马上就要回去了好的好的。人人都有家可回，我却独自向那个陌生的西北小镇流浪，去上演下一场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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