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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性不改
相国寺的高僧曾给三少爷批命,曰:此子相貌奇特,命格古怪。虽是大富大贵,可命途多桀,终身流离,孽缘不断,难以高寿。
林大人问可有破解之法。
高僧摇头,说:三少爷命带桃花,情劫难过。除非终身不动情,不然劫数难逃。
听了高僧的判词,再加上小三少爷偶尔天性的流露,让林大人严阵以待。林大人严禁他接触异性,还要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因此,小三少爷不像别家的孩子能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而是终日和一群小厮厮混大的。
小少爷长得可爱,人又活泼,经常在三房美女中窜来窜去,带去笑声无数。时日久了,和各位夫人亲得竟像是本家一样,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搬给他,包括自己的绝学。
可惜,三少爷没长性,都是东学一爪子,西拉一影子,除了赚钱的本事外,其余的长进反而没有哥哥姐姐们好。
成年礼后,三少爷腻味了家里的生活,开始偷偷往外跑。一来二去,很快就和那些个世家子弟走到了一块,溜狗跑马逛烟花之地,逍遥快活。林府中,除了林大人不知道儿子的花花肠子外,夫人们全都知道,甚至还替他隐瞒,给他提供方便之门。
为了应付风流花费,三少爷由玉郡主那里借来本钱,开始做生意。先是倒卖布匹茶叶,后是开典当行,专为败家的二世祖提供周转银两,再后来,又吞并了几家酒楼,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
生意顺利了,也有助于三少爷在风月场上的潇洒。一时间,三少爷无论在河源还是京城,均如鱼得水。
俗语说,上得山多终遇虎。
一天,晚饭后,三少爷像平时那样叫贴身小厮换了自己的衣物坐在书房抄碑帖,自个则悄悄出去和那群世家子弟花天酒地。
这次是马公子的回请,约上邀月楼的花魁,泛舟湖上,饮酒评诗为乐。
三少爷玩到月上柳梢头方依依不舍地返家,依老路,翻墙翩然落在自家院子里。他正想抬腿进屋,却引来一群犬声。立马,有三五小厮提着灯笼跑进院内,将他围住。
三少爷被狗吓了一跳,又见围住自己的并不是自己院内的人,心里大叫不好。可慌归慌,表面仍是笑笑的,像平时那样云淡风轻,问面前的黑衣小厮:“小哥,为何挡路?”
黑衣小厮面无表情,说:“老爷请三少爷过去。”
三少爷脸上笑容不减,说:“夜已深,不知所为何事?”一边说一边寻找自己的人,一边扭动身形想借机溜走。
黑衣小厮依然毫无表情,并紧紧贴住三少爷移动的方位:“三少爷过去便知。请三少爷莫让小人为难。”
林家上下,好手不少,眼前黑衣小厮不知要比自己好上多少倍。看来,是逃不掉的了。三少爷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如果没有救兵,逃不了一顿打。
三少爷惴惴地跟着黑衣小厮后面,双眼四处寻找帮手。
奇怪的是,一路上未遇片影,一大家子仿佛约好般齐齐消失。
黑衣小厮径直将他带到林大人的书房里。
林大人在挑灯看书,黑着脸,明显的心不在焉。
见三少爷进来,脸色更是难看,冷冷地说:“舍得回来了?”
三少爷心虚,避开父亲的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林大人冷冷地又问:“去哪儿了?”
三少爷不敢撒谎,如实回答:“城西大明湖。”
“去干什么?有些什么人?”
林贝之斟酌字词:“和马公子等人吟诗作对。”
林大人一听,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林贝之!”
林贝之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不敢言语。
“来人呐,拿家法!”林大人怒喊。
林贝之心中悲叹一声,该来的,逃不了。
林大人看他一脸慷慨就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家法到手,便狠狠朝他身上挥去。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不学好!和邀月楼的姑娘在一起倒也罢了,竟然还做起生意来!我林家的名声都要被你这个不肖子败光了!”
今天晚饭后,有位山西的酒商登门拜访。该商人希望打开京城的路子,想借林贝之的渠道行个方便,让自家的酒摆在林贝之的酒楼里卖。哪知被林贝之以已有汾酒供应的商户为由一口回绝。
这酒商以为是自己诚意不够,便带上自家美酒直接去到林府,附带给些古玩字画予林大人,想林大人为自己美言几句。这下终于让林大人得知自家儿子背后的勾当,他马上要人去叫林贝之过来,哪知林贝之却来了个暗度陈仓,喝花酒去了。
这下把林大人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下令不准家人给林贝之通风报信,否则,一起处理。因此,林贝之才没有被提前叫回家,也没在家碰到别人。
林贝之见林大人连自己私自经商都知道,晓得这回篓子捅大了,更不敢有所闪避,也不敢御气抵挡,吱声求饶,只咬牙忍着。他从小怕父亲,没做错都调低三分,何况这次真的是错得离谱。按以往的例子,做错事,林大人顶多不轻不重地打他一顿,气消了就好,所以,这次林贝之也认了,不外是皮肉之苦。
岂料林大人是压了一晚上的火,一肚子的气,此刻发泄出来,力道自然非比平常。又见他咬牙切齿支吾着,以为他在暗中咒骂自己,板子挥得更快更狠了。没一会便将林贝之打得跪倒在地,此时林贝之想求饶却没气力了。
林大人见他硬是不求饶,认为他是死不认错,便拼命了地打,直到林贝之昏了过去还不停手。
倒是在门外听壁角的小厮听出异样,飞快去请来玉郡主。
大家都知这次是林贝之过分,就由得林大人处置,齐齐选择回避。此时,玉郡主正候在房内,等林贝之从丈夫那里回来。
小厮来报时,玉郡主差点没背过气去,连忙小跑着去救林贝之。
等玉郡主赶到,林贝之只有出的气了,而林大人仍没停手。
不用玉郡主发号施令,一群人,搂的楼,抱的抱,将林大人和林贝之分开。三夫人杜语涓闻讯也赶来救治。其实一大家子都没睡,都在等着林贝之这个宝贝疙瘩。
如今,这宝贝疙瘩像死了一样瘫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咬破,脸色煞白,映得满头满脸的血迹更加触目,身上更是可怕,没个完整的地方,渗出来的血染透了宝蓝绸衣裤。地上还有斑斑血迹,看得让人惊心。
玉郡主何曾见过如此血淋淋地场景?还是自家孩儿的?
她吓得都不知道哭,只颤巍巍地伸手去摸林贝之的鼻息。
见一息尚存,才哭着喊:“贝儿,我的贝儿,你快醒醒呀。”
此时的林贝之任谁都喊不醒,他正做着甜梦,梦见自己还在大明湖上的那艘画舫上。头上月儿朦胧,耳边琴声缭绕,别人都争着给邀越楼的如月姑娘灌酒,而自己则看着她旁边那位小琴师出神。
小琴师无视身边大呼小叫乌糟糟的情形,只管弹琴,周围仿佛只有自己和案前的那一尾琴,那专注的神情,让林贝之着迷。他放肆大胆地看着小琴师的如墨的眉毛、低垂着的眼睛,紧抿着的嘴唇,还有那随韵律飘扬的几缕黑发,夜色下,真是越看越是心动。
林贝之手之所以手没随心动,倒不是因为小琴师是个男的,他从小和小厮们厮混大,互相调笑取乐、搂搂抱抱乃家常便饭。在他看来,男女都一样,开心就好。他没上去和小琴师亲热一番,是觉得自己会唐突佳人。
于是,他就一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一边看着小琴师雪白灵活的手想入非非,等着以后找机会再独自宴请他。
琴声悠扬,小琴师后来还唱了起来,是一曲杨柳枝词,林贝之依稀记得以下几句:
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
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
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
为了这个小琴师,林贝之到夜深露中,众人散去方始返家。
林大人以为儿子是和花魁厮混到午夜仍未舍得归宿,心中怒火烧了几重天。哪知儿子心思?
林贝之也不辩白,在他看来,迷恋歌妓和琴师是一回事。
他没想到的是一时的迷而忘返,竟会惹来如此痛打。
在甜梦中,林贝之没觉得疼。梦一醒,全身的器官也跟着复苏,一下子全叫了起来,疼得他不禁倒抽冷气,哎呦哎哟乱叫一番。
听到他喊疼,小厮便进来伺候。
稍微一动,疼痛钻心,竟跌出眼泪来。林贝之不由得暗骂自家老子狠心,哪家的爹会为了逢场作戏的事如此较真,何况林贝之尚未成家?自此,林贝之更加惧怕林大人,回回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本来林贝之就是林家的宝贝,这一打,更是三姑六婆全来了,一群人围在他床头团团转。
怕他冷了,又怕他热了;怕他饿着,怕他撑了;怕他闷了,怕他烦了……人来人往,嘤嘤嗡嗡,让林贝之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得不好教养地陪着。后来还是林贝之的大哥林凌之将围着这个宝贝弟弟转的人全都挡了回去,坐在了他床前的椅子上,他才舒了口气。
林贝之半埋怨地说:“大哥现在才想到我啊,差点没让唾沫给淹了。”
林凌之扬了扬手中的红色漆盒,说:“还不是为了你这条馋虫?”
林贝之笑了笑,露出细白的牙齿:“城西趣香斋的千层桃花酥?谢谢大哥。”
林凌之轻轻敲了敲他的前额,说:“鼻子像狗一样灵。”
林贝之哼哼两声,表示不满:“我手痛,大哥喂我。”
林凌之哭笑不得:“小贝,你今年多大了啊?好意思说的?”
林贝之假装生气了:“那算了。大哥净会欺负我。我不吃了。”
林凌之无奈,又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小滑头,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啊?”说完,拿出一块千层酥,小心翼翼地送到林贝之嘴边,还用一只手挡在千层酥的下面,唯恐碎末掉在林贝之身上。
林贝之笑嘻嘻地两口三口吃完,又使唤他哥:“大哥,我渴了。”
林凌之无法,用手帕擦去林贝之嘴角沾着的渣子,叹了一声:“你呀,要是离了家可怎么办啊”,说归说,转身就去倒了杯雨前龙井给他。
林贝之笑笑不搭话,低头喝茶。他吃饱喝足,满意了,缠着要林凌之给他讲江湖上发生的恩怨情仇。
林凌之是二夫人凌霄的儿子,早早便出来行走江湖,年纪轻轻却成就不小,化名快意公子,行侠仗义,威名远播。如果不是林大人对林贝之失望,林凌之还在武林中混着呢。虽然现在回家打算子承父业,可他肚子里的故事还是七天七夜也讲不完。
林贝之一有空就缠着他,听他讲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听到动情处,恨不得马上脱离现在这个牢笼,去外面遨游飞翔,锄强扶弱一回。
林凌之的故事一直讲到林贝之力乏睡去才停了下来。
林凌之和别人一样宠爱着这家中老小,从小看着这终日笑呵呵的乖巧人儿长大,不疼他疼谁去?因此,在林贝之睡后,他发现这家伙还抓住自己的衣角,牢牢不放。林凌之无奈,也不忍硬扯开走人。
其实林凌之大可将那段衣服割断,悄悄离去而不惊动睡着了的林贝之。可林凌之怕林贝之醒来后看到那碎布片会伤心,会觉得哥哥绝情。想象间,林凌之仿佛看到弟弟伤心哭泣的样子,一如童年时的情形。
林贝之和林凌之相差十岁。林凌之去闯荡江湖时,林贝之还是小孩子。每次林凌之离家,林贝之都抓住哥哥的衣角哭着喊着不舍得他离去。那黑乎乎的大眼睛一滴一滴往下掉泪,看得林凌之阵阵心痛。
年岁大了以后,林凌之发誓再也不让这粉雕玉砌的宝贝弟弟伤心流涕。
因此,他宁愿坐在那干等,等着林贝之醒来。他忘了林贝之已经是个大人,在他眼里,林贝之永远是那个伤心哭泣的小孩。
由此,林家人对林贝之的爱溺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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