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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奴
天蒙蒙亮的时候,看守敲响铜锣,苦役一个个像鱼肚翻白而起,一天的劳役就此开始。
山下向来行迹罕至,可今天大为不同。伙房掌事身后跟着一众苦役,和上面的苦役不同,她们都是女子,且大都看来年纪尚轻;大的不过二十岁,小的也就十五、六岁。
掌事向看守长通报,不一会这群劳役走进伙房。她们人虽然多,可半点声音也没有,个个都噤若寒蝉,想来事前必受过多般训诫。
为了防止奴役懈怠,女子统统换上男装,梳男髻。远远看去,全然分不清男女。不过仔细打量,还是会发现几个少女容颜姣好,其中一个尤为动人。
她看起来十五、六岁,虽扮得男儿装,也遮盖不了那凝脂玉肤。稚嫩的脸庞闪烁光芒,双眼仿若白昼里点缀的两颗黑钻,晶莹剔透,又不失警觉。鼻子小巧,鼻梁微隆,不过分夸张也不显扁平。嘴角微翘,即使平素也如是,仿佛一张笑面,可眉宇又多了几丝哀愁。这样的女子,本该作为闺秀好生将养,怎奈落得做奴役的境地,直教人扼腕。
她小心翼翼跟着队伍,走进伙房,一股刺鼻的腐味扑面而来。这个伙房与其叫房,不如叫帐。由于临时搭建,东西还不全,只有靠近帐外的一个大灶台,灶台老旧,上面沾满了土泥污垢。灶台对面,摆着一些被褥,松散堆叠起来,与灰黄的地面融为一体。
掌事下令各自收拾被褥,搬运、清扫灶台后,飞快地出了伙帐。这股味道,任谁也不愿多受一会。
帐里,三十多个新奴役已经开始收拾打扫,没有人多说一句话,生怕管事责罚,刚刚便有女子多说了一句话,被罚一餐饭食。在粮食短缺的时候,一餐饭食,多顶三天分量,生命所有存系于此,没人敢出头说话。
“都给我好好干活,别以为你们还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小姐!”管事于娘翻着眼皮狠狠指点,整个身子的赘肉颤抖起来。
“到这来就得守规矩,听吩咐,做事手脚利落,如果不听话私自行事,活神仙也救不了你们!”说罢,睨了一眼众人,摆摆衣袖,开始宣示各个事项。
原来这批女子是前些天被抄家的大臣宦官们的家中女眷,年轻的被挑来劳役,年老的或当场打死或押入牢狱,当中情形惨不忍睹。
在于娘讲完各种规矩后,也出了伙帐。只剩下劳役们翻抢着被褥,地上的土灰也跟着翻腾起来。
人群中,一个少女似乎发现了什么,眼中立时透出惊喜神色。“霂清”她小声询问帐边的女子,“真的是你,清儿”尽管她压低声音,还是难掩激动之情。
刚刚那名少女乍然一惊,循声望去,一个身材细弱,面目苍白的女子的脸庞。
那不就是和她从小玩耍的倩儿。
“倩儿,你……你也……”关霂清语带哽咽。两人在灰尘中泪眼婆娑,今夕不同往日,只得憋咽下去,不敢声张。
宋月倩眼含恨意,“家父惨遭厄运,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只怪当初被人蒙蔽,是非不分。”
“如今你我皆被人陷害沦为奴役,虽有冤屈,也不可声张,免得被人勿听去,自身难保”关霂清提醒道,女子少有的坚毅果断。
“清儿,你说得对,现如今我俩也只能任人作践,终老于斯罢!”说完,她悲哀掩面,只差大哭出来。
“倩儿莫要如此悲观”,望了望手中被褥,她顿了顿,“现在也只能做眼前事,其他再另作打算吧……”
两人正互诉冤情,于娘再次进入伙帐,催促着骂骂咧咧了几声,便再度退出去,帐内也加快速度铺置被褥。
“倩儿,这边”霂清拉着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的宋月倩,行至帐门的边缘,“这正好顺着灶台烟气的上风向,吹不着烟气,你自小有嗽喘,这再好不过了”,霂清微笑着接过宋月倩手上的被褥,正欲铺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正是后面一女子所为。
“敢占我的位置?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只见一吊稍眼女子,身材虚胖,横着身体恶狠狠挡住关霂清。
霂清伏起身体,将月倩拉至身后,瞥一眼她手上的被褥,脸色微正道“这里一来没标示名字,二来是我们先到的,如果说是你的位置,为何地上空空,不见你的被褥?”
胖子闻言,将手中被褥扔到地上,“现在这有我的被褥了,是我的地方,还不给我滚!”她得意的嘲笑她,觉得此人愚笨不堪。
“呵……”霂清轻笑一声,“你说这是你的被褥?莫不是你已经入土,还是说你是诈尸出来的妖怪?”
其他人先前都在翻倒被褥,听到这话个个都抬起头,凑过脸来,想知道个究竟。
“你、你敢骂我是死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胖女人气急,正要动手,霂清止道,“黑底白花,不是死人被,难道还是活人的?”
胖女人一时被唬住,歪脸看向被上的花纹,果然是黑底白花,这还是她仗着身材魁梧先抢下来的。再一看,别人的都是土黄色的,心中大罕,原来抢来的是最不好的!
她脸上突现焦急,“谁说那是我的被褥!”说完,连忙抢下右手边地上的一床被。
被抢的女子正看热闹,观此架势,唯唯诺诺不敢声张。
“听闻死人被会招来煞气,这地方不要也罢,月倩我们走”,霂清故意小声朝月倩淡淡道,月倩迷茫地望着她,未做声。
胖女人竖着耳朵听闻此话,吓得咯噔牙齿,连忙拦住她俩,“你们敢走!这地方本姑娘不要了!”她转灵眼珠,恶言道“但你们也休想走!不仅不能走,还得盖死人被,住死人地!”
月倩本一直安生,听到这话怒从中来,“凭什么要我们住这?刚刚你不是说要住这吗?让给你了你还……”她话还没说完,霂清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不要多话。她便咽下声去。
她俩年龄虽相同,但自小霂清便比月倩更多主意,很多事都是霂清说,月倩觉得好便做。时间一长,无论做什么事,月倩都听霂清的。
“月倩,别说了,都怪我找的这个地方,要不是我连累你……”霂清故做悲伤,掩面啼哭起来。
月倩奇怪,霂清向来不是这种听之任之的人,今天怎么就败下阵来。疑惑的当,她又想到家中遭遇,许是连日来的变故所致,便搭着她的手安慰道“别这样说,清儿,无论怎样,还有我陪着你。”
胖女人见两人败下阵,得意起来,嚷着两人赶紧收拾,又朝看热闹的人威吓,人们便各自分散了。
过了一会,月倩见人们平复下来,挪到霂清身边,“清儿,我睡死人被,你睡在边上吧。”
霂清见月倩信以为真,憋着笑,小声耳语道,“死人被的事是我胡诌的,其实这床被褥是最厚最好的。”
月倩啊的张大嘴巴,果然霂清还是那个霂清,并未因变故失却本心,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这是你抢下来的地方,你睡,我睡边上”月倩将被褥推给霂清,霂清不以为意,兀自走到边上整理起被褥,她吃准月倩不敢继续到她身边推让,果然月倩没再说话,各自收拾起来。
隔了好一会,闻得少女的哭噎声,霂清和月倩循望过去,只见此人便是刚刚被褥被抢的女子。
霂清捧着被褥,走到女子身边,“姑娘别哭了,这床被给你用”,说完,将被褥摊在她脚边。
少女抹着眼泪,吃惊的看着霂清,半天没说一句话;又低头看看被褥,许是意识到受了别人的恩情,忙又感动得大哭起来。
霂清见此人心绪不定,自觉多说无益,便随她去了。
暮色很快降临,山上飞禽呜呜地发出声响。于娘吩咐清洗的菜叶分置于每人塌下,淘米在灶台边上。每一份都足有一个编筐那么多,今晚每人都要做完这些活才能睡,不幸萦绕于帐内每个角落。
直到四更,外面开凿声越来越小,她们还没有做完。接近五更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人入塌。霂清和月倩也终于做完,相继睡下。透过缝隙向外看,暮光乍出,看来她们也睡不过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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