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艾）末日

　　二、853年8月15日

　　今年的气温降得格外的快，本来应该是酷暑的八月，已经开始刮起了阴郁的风。破旧的绿色旗帜，和带着羽翼纹章的同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而静立的人们却没有一个说话。
　　山谷间全是残破不全的尸体，还有巨人的带黏液呕吐物，不过那些也是尸体就是了。一些士兵佝偻着背在山谷间游荡，可他们并不是在回收尸体——这种事情在一年前他们就不会再做了，而是检查地上失去主人的立体机动装置，来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回收利用的。随着回收目标的变化，战士们发现自己的心也在慢慢变化。他们恍然觉得，自己一直回收的都是自己的同类，以前是人，现在，连自己也只不过是麻木的战争机器罢了。三年过去了，人类依然没能收复玛利亚之壁的土地，应该说，除了850年还打过几场胜仗，之后都只是纯粹的消耗着人口的惨败了。
　　褐色头发的少年弯下腰，拾起了一面被死者紧握在手中的军旗——旗帜上鲜活的绿色已经被鲜血完完全全染成了褐色。
　　艾伦暗自抓紧了手中的旗，在心里进行第一百次对人类的最终胜利的怀疑。昔日的他愤怒地立下了“驱逐巨人”的誓言，可在这两年的行军中，这个誓言一次又一次地被现实嘲笑，最后连他自己都开始产生了动摇。
　　人类……真的会胜利吗？
　　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个念头，然后抬起头看着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人。那个人依旧毫不动摇地屹立着，双手放在了身侧别着的刀把上。那是时刻准备战斗的姿势。
　　人类最强。艾伦默默地在心底念了一遍，惊惶的心便慢慢安定了下来。于是他走上前去，遵行着分队长该尽的职责。
　　“利威尔兵长，该召集士兵返程了。”
　　利威尔怔了一下，缓缓地回过头来，眼里是沉重的痛惜和同归于尽般的坚定。
　　“再等一会儿，争取把完好的装置回收完。”
　　他从艾伦手中拿过染血的旗帜，漫不经心地抚摸着。
　　“又突围失败了。不过好在活捉了两头，拿回去给韩吉看看吧。”
　　艾伦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扭过头去，甚至不忍心再说话。
　　这时队伍前面站着的112级新兵战战兢兢地出列，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报告兵长……韩吉分队长，已经走了半年了……”
　　利威尔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语气：“啊，是啊，她死了。把巨人杀了吧。”

　　回到城内，沿途路上基本没有迎接的人，不过士兵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漠视。骑在马上，看到的尽是紧闭的门窗，偶尔也会看到一两个面色晦暗的老人，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席地而坐，麻木地抚摸着尖声大哭的幼儿。调查兵团特别作战队——曾经被鲜花和赞美所簇拥的队伍，也再也得不到人民的拥护了，忠诚和勇气固然可嘉，但作战成果才是人们最需要看到的东西，两年多的惨败已经让人类心灰意冷。
　　马蹄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街道间，利威尔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城墙上的纹章。带着王冠的女神，希那，这已经是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到达总部后，艾伦自觉地跑去指挥着士兵把装置回收，利威尔却是一步未停，径直走向了总部右翼的医疗室。
　　他熟练地推开那扇油漆脱落的门，走进潮湿阴冷的房间，坐在了病床旁那条脏兮兮的板凳上。
　　“这里环境太差了，我去给你申请换一个房间吧。”他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水壶里空空的，还结了几层蜘蛛网。
　　利威尔深深皱眉：“我才走几天？怎么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躺在病床上的人看着他笑：“算了吧，利威尔。这已经是看在我是调查兵团团长的面子上，所给的最好的待遇了。你们不在的时候，巨人又来袭击了，因为破坏了的城墙没来得及修理完善，所以战况很紧急。驻扎兵团和宪兵团全都上了，所以多了很多伤员，护士们……咳咳，……也忙不过……咳咳咳！”
　　利威尔急忙扶起他，给他拍拍背。
　　缓过来的埃尔文脸色苍白，却还是看着利威尔笑：“倒是你，不是洁癖很严重吗，这么脏的凳子也不嫌弃。”
　　“现在哪里还容我在意什么洁癖，有个坐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他取下身上的水壶，递给了埃尔文。
　　埃尔文有些急切地喝了几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终于舒服些了，其他都还好，没有水倒是让我很烦恼呢。”
　　利威尔拿回水，自己毫不介意地也凑上去喝了几口。
　　“城里缺水很严重，没办法。不过这次壁外调查又带了些水回来。”
　　埃尔文问道：“这次成果如何？”
　　利威尔沉默了一下：“是时候召集113级新兵了。”
　　埃尔文安静地坐了半晌，苦笑起来：“又死了这么多人啊……调查兵团人数去了三分之二吧？要不是因为水源问题需要我们解决，上头早就……”
　　利威尔看他情绪有些低落，担心会影响到他的病情，于是转移话题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好些没？”
　　“啊，好多了，我感觉有神在给我施治愈术呢。”埃尔文故作轻松。
　　利威尔只是看着他青白的脸，说不出一句话。他们的团长，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再无昔日的威严。为数不多的友人在战争中一一逝去，现在看着埃尔文这个样子，利威尔心中真的很不是滋味。
　　“这段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倒还终于有了安稳睡觉的时间。只是梦中常常会看到韩吉和米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入伍的时候。那时候还没遇见你呢……咳咳咳咳！”
　　这一次的咳嗽很厉害，利威尔赶紧给他水。
　　埃尔文疲倦地躺回床上，深深叹气：“结果现在就剩你我了。”
　　难言的伤感在两人间流淌，利威尔也只是深深叹气。明明一向很反感烟味的他，不知为何，这时却很想抽烟。
　　“……你今天倒是难得话多。”利威尔把自己的水壶留给了埃尔文，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埃尔文笑着拿了一个皱巴巴的苹果扔向他，利威尔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准确地接住了。
　　走到门口时，利威尔听见埃尔文又问：“艾伦最近怎样了？好久没看到他了。”
　　“当了分队长，自然很忙。而且上头看他看得很紧，日子也不好过。”他嗤笑一声，“既然防他防得那么厉害，又何必还要交给他那么重要有危险的任务。榨取剩余价值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这么说着，利威尔意味深长地瞥向门外角落的黑影。
　　埃尔文半戏谑半认真地说：“那你可得好好陪陪他。”
　　利威尔回头，露出了进房间以来第一个笑容：“那是当然。作为恋人，我自然会尽到相应的责任。”
　　因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啊。两人都把这句话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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