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时刻

　　看着白色杯沿上的一小圈棕褐色咖啡渍，齐霜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抹了抹，发现抹不干净，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她很有些乏味的小毛病，比如不喜欢颜色混在一起，既说不上来什么理由，倒也不严重，就是有些膈应…….就好像……家里人对她的态度。
　　虽然也称不上是溺爱，但是爱护得确实有些过头，甚至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虽然一直被吐槽性格很木，但毕竟也不是真的木头人，对这一点，齐霜心里还是十分确信的。不过，也是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偶尔臆测一番。例如爸妈想要离婚又怕影响她高考不敢告诉她？或者她其实是领养的，现在生身父母寻上门来了？关于第一种猜测，现在高考早已结束，大学都开学两个星期了，也没见爸妈离婚，看来是不太可能了。至于第二条，齐霜也好好地调查了一番自己的出生信息，加上仔细分析过自己的相貌，十之八九也是个荒唐的假设而已。实在是有些古怪，又有些……膈应……这也是齐霜在高考择校的时候，难得强硬了一次的原因。真的，只是，想离家远一些。
　　为此，家里爆发了一次极大的争吵。
　　齐霜高考分数出来的那天，家里在城中有名的饭店定了桌酒席给她庆祝，小叔问到她志愿的时候，齐霜轻声说了句，想上A大。齐霜自小在江南小城长大，A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重点大学，可是却是在离家十万八千里之遥的帝都。齐霜只记得她说刚一说完，桌上一片寂静，似是空气都滞了一瞬，紧接着就是自己那向来温和如水的妈妈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不行！” 神色激动，甚至连握着筷子的手都在轻微颤抖。齐霜歪了歪头，对着齐妈露出了些微不解的神色，并没有说话。紧接着的，就是齐霜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一片混乱的争吵。齐霜隐约记得妈妈越来越激动，爸爸皱着眉安慰，而小叔、大伯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神色略带些微妙的尴尬看着自己，然后，婶婶说了一句，“你们这样能行吗？就上次那事….”，突然之间，场面就不可控制了，爸爸摔了筷子，“老大！嫂子这是什么话！”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婶婶略带慌乱又有些羞怒。“行了！你少说两句！”
　　齐霜有些木然地看着桌上乱成一团。大人们争吵的声音逐渐混成一团，然后就像是睡梦里的飞机轰鸣声，很吵，却什么也听不清，慢慢地又渐行渐远，或者是这轰鸣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嗞————”的一下，齐霜什么也听不见了。然后就开始了熟悉的耳鸣。像是一种持续的，尖锐的电流声在脑袋里来回拉扯，额上开始不受控制地迅速冒出一层冷汗，头开始疼起来。在眼前发晕之前，齐霜困难地起身，打开包厢门之前，想到什么，回头说了一句“我上厕所”，然后迅速打开房门，出门之后，更加迅速地关上了门。看东西开始模糊，齐霜有点呼吸困难，抬着头找着洗手间的指示牌，横冲直撞地进了洗手间的小隔间。
　　艰难地从口袋里翻找出耳机，耳机线乱成一团，齐霜整理得一阵绝望，伴着自己“呼——呼——”的喘气声，好不容易终于插上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一大片白噪音在耳边响起，齐霜默默数着数，等待脑袋中拉扯的电流声在白噪音中逐渐淡去。等到呼吸渐稳，眼前的世界慢慢清晰不再摇晃，后背早已汗湿了一片，冰凉冰凉，但是很回神。
　　听到婶婶叫唤自己的声音时，腿都蹲麻了。扯下耳机，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顺利起身，跟着婶婶回包厢的时候，齐霜想着自己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因为一屋子的小心翼翼，生动地都能用手兜在一块儿，生怕自己是个随时要摔了的名贵瓷器般的表情，如果不是实在有些脱力和齐妈明显哭过的双眼，齐霜恐怕自己都要忍不住嗤笑出声。
　　唉——，这些大人，真是麻烦啊。
　　“齐霜啊”小叔试探性地看了看她，语气里带了些斟酌，“刚才叔叔和你爸妈大伯们一起商量了一下，如果你非要上A大呢，也行。你也知道，小叔做些小生意，也认识些朋友。” 顿了下，看齐霜没什么抗拒的神色，就接着说 “是这样啊，小叔有个朋友，在A大附近刚好有家咖啡店，你平时没事也可以到他店里帮忙看一下，顺便挣点零花钱，平时有事找小叔也方便，你看怎么样？” 说罢，忍不住还是递了个眼神给齐爸齐妈。
　　——哦，退而求其次，找人照看啊。
　　齐霜心里想着，本来只要离家远一些就行，实在不行，她也没有非要怎么样，现在这样当然是很好的了。随即就点了点头，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回过神来，齐霜坐在这家小叔朋友的咖啡店里，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中忍不住有些困惑，又立刻生出些厌烦来。大学生活对齐霜来讲，也是巨大的挑战。一想到宿舍两个字，齐霜就一阵头疼，女生寝室那十个飞机场的轰鸣声啊，齐霜第一个星期几乎每晚都失眠，这个星期适应了一些，白噪音开一整晚，勉强能睡个三四个小时，简直快要折磨死了。平日里还要应对室友的日常会话，偏偏室友都是同班同学，一整个白天下来，简直是精疲力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对于人际交往的一切都感到十分不耐。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非要来A大干什么，念家里的学校好歹不用住校啊……幸好答应了来咖啡店帮忙，多少可以消磨几个小时，真是感谢小叔……

　　小叔朋友的这家咖啡店很大，冷色调的装修简约高级，咖啡死贵。好在帝都A大传言有一圈出了名的世家子弟，参考附近一圈比较高的消费圈，大概也侧面证实了这个传言。不过有个好处就是，虽然生意很不错，但是却还是很清净，店里消费的客人基本不怎么说话，即使说话也很小声。

　　“嗯？“ 齐霜皱了皱眉，转头朝门口望过去。
　　店里平日里的安静更加衬托得此时人声嘈杂。
　　——有人碰瓷么？怎么回事……

　　门口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学生样子，其中那个女的齐霜还认识，她们系里的风云人物——秦非音。反正就是些千金小姐，模样姣好，追求者众之类的，经常听说，但齐霜实在理解不了的东西。另外两个男的，虽然齐霜不认识，但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店里忽然一阵嘈杂的原因。男生长得比系花还好看，确实也是有些过分，多少明白些八卦准则的齐霜心下也了然。只不过……，其中一个男生，眉目清秀，气质清冽，让齐霜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努力回想了一阵，发现真的不认识，齐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是，真的眼熟啊……好奇怪！

　　“卧槽！那个黑衣服的，是江夜白吗？！我的妈呀！怎么有人会长得那么，那么…“
　　邻桌的女生情绪激动，似是找不到词来表达。

　　黑衣服的？齐霜转了下视线。黑色短袖衬衫，里面是灰色的T恤。头发很短，眼角微翘，眼睫毛长得不像话，垂落着一片阴影，半遮住漆黑的眼瞳。确实……嗯，怎么说，长得……好看得简直找不出词来形容……关键是，气质暧昧不清的，给人感觉一片模模糊糊的捉摸不定。齐霜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左眼角下的泪痣，就撞进了男生投过来的视线里。
　　——一片漆黑，真安静啊……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啊，如果都是这样的人，那人际交往也不算是太难了……

　　可能是齐霜直愣愣的眼神实在太过木然，男生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眼神闪了闪。
　　一瞬间，齐霜就立刻回神了。
　　——怎么回事？刚才还很安静的，怎么突然就……？啊，好麻烦……

　　齐霜慢慢移开了视线，感觉到店里嘈杂的人声一时半会儿估计消停不了，就戴上耳机，开了白噪，有备无患嘛。

　　江夜白日后回想起来，就是那天齐霜那，与其说淡然不如说是淡漠的神情，让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相貌的威力产生了怀疑。

　　——这女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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