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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缘浅1
2
Dancer咖啡馆的橡木吧台前,席如欢扎着马尾绑着绿头巾忙着调咖啡,蔡思澜端着装了几只空杯子的盘子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一杯意式浓缩,”然后摘掉头巾和围裙,拍拍如欢的肩膀,自嘲地摇摇头,这么懒的自己怎么会有个这么勤劳干练的闺蜜啊。
“送到CD架那里。我撤了哦,靠你了。”还好有着个闺蜜,她还可以继续她的懒惰人生。
蔡思澜和席如欢是大学同系同班同寝室的好朋友,平时形影不离,放暑假还一起在咖啡馆打工赚点小钱。蔡思澜这丫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还常常怀疑自己是个蕾丝边,蔡家爸妈只能整天给女儿物色男友,相亲相到女儿说得出有感觉为止。正巧周末晚上安排了相亲对象要见面,其实不巧,每周如此。
蔡思澜换上如欢去年圣诞节送她的那条丝面的公主袖绿色洋裙,席如欢设计这裙子的时候,蔡思澜可没有少费心思为难她,缝制出来以后当然喜欢的不得了。这次若不是因为相亲的对方有副姣好的皮相,她才不会费心思把这条裙子穿出去显摆。蔡思澜虽然没有遇上过喜欢的人,但是白袍医生的神圣职业和年轻阳光的好皮相,她自然是没有理由要拒绝的。
“放心约会,我能搞定。”如欢的眼睛笑着,嘴上催着她,把刚送过来的杯子拿了一个来洗。
白瓷杯轻而稳地放在CD架下的人面前,“让您久等了,希望没有耽误到您的时间。”
他静默地抬起头来,手指放在看书看到的那一页,一双深邃的灰蓝色的眼睛对上了她满是歉疚笑意的黑瞳。“谢谢。”他干燥而低哑的声音荡在他们之间并不太远的空气里,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手上的书。他静静坐着的身影映在雪白的墙上,狭长而孤独。
如欢下意识地打量着他。他浅棕色的头发有些微长,零乱得遮住一部分脸,睫毛在灯光下异常地闪耀。他的鼻子若要说挺,不如说是笔直,不像鹰钩鼻那样突兀而锋利。腮上和唇边泛着胡茬,面无表情。
目光在他脸上并不礼貌地扫了扫,对方却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书。如欢回头看看墙上的钟,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咖啡馆就会打烊了,其他的顾客差不多走完了。已经那么晚了还喝那么苦的意式浓缩,或许已经打好主意要熬夜之类的吧。
没办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总爱这样观察店里的客人,加上自己的想象力,总是可以在脑海里写出奇妙的故事。
仿佛是察觉到了如欢的尴尬不解,他终于再次抬起头,看着她,“请等我喝完了再打烊。”语调平铺直叙,明明是请求,在人听来却像是命令,甚至没有丝毫歉意,透着寒冷的气息。
她看见他灰蓝色的眼睛,就像一片灰蓝色的大海,平静地没有丝毫的波澜,如欢的第六感却告诉她那是狂风暴雨中片刻的寂静海面。她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只是她全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如欢这才发现对方事实上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尽管语气相当傲慢。圆圆的脸上泛起些许绯红,一边点头一边答道,“等你喝完。”说罢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加了一句,“抱歉,还是耽误了你的时间。”
他低头看着书的最后一页,看了好久。似乎字里行间始终浮现着刚才对视过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弯着微笑的弧度,不断干扰他的思绪。她凭什么有这么明亮动人的笑脸,他心里竟然有些孩子气地气不过。他遥遥地望了一眼吧台后躬在水槽边清洗用具的身影。回头抚平心绪,恢复面无表情的冷静摸样,坐在藤编球状的灯下,橙色的灯光把他笔直坐着的身影投在玻璃窗上,耀眼一片,看不清窗外台北灯火夜色。
他拿起桌上的书,放回吧台边的书架。
落单的店员,愿意为了一个客人延长打烊时间的善良的店员,坐在挑高的木椅上,双臂交叠地趴在吧台上睡着了。马尾搭在背上,有着异样的光芒闪着。干净而未施脂粉的脸埋了一半的臂弯中,她不像欧洲女人有高高的颧骨直挺挺的鼻子,也不像以前见过的亚洲女人的大眼薄唇。只是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眉毛不浓不淡,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塌不挺,嘴唇不厚不薄,混在人群里或许都不能被人瞧一眼。特别的是,她不大不小的眼睛始终是微笑的弧度,嘴角轻轻牵起,从刚刚为他端上咖啡到现在只是闭目休息,她的眼睛都是含笑的。他感受到心头一宽,那是一种安定的感觉。然而她似乎也睡得很安定,没有任何防备。
手机震动的声音从橡木吧台上传来,他立刻转身恢复了把书放回书架的动作。
她接起电话等姨妈先开口。
“我还在咖啡店。”
“……”
“很快就离开了。”边说还边瞟着站在书架旁的他。
“……”
“我可以自己坐计程车,拜。”
电话里的人似乎有些担心她回家。
她挂掉电话,看了他一眼,已经喝完咖啡,往门口走了。她可以打烊回家了。从靠窗到吧台一一关上灯,关掉水阀气阀,换下工作服和绿围裙,披上一件深蓝色的连帽长袖外套。刚才站在门口的人已经离开了。她拉下卷帘门,上锁锁好。
“你家很远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黑暗中有人说话,是刚才的顾客。明明是在征求意见却好像一切都本该是他决定的一样。
如欢的夜盲很严重,她在一片黑暗中几乎不能看见说话的人在哪个位置,如果不是因为可以通过声音判别方向,她简直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回答。
她微微侧过脸,感觉到右前方有人呼吸的气息,面向那边开口。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公交车就在家门口停,不必麻烦。”冷漠的语气让他眉心一蹙。刚才还是那么一个温柔而让人心头一暖的人,怎么能转眼就冰冷成这样?
也似乎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的邀请,他开始把刚才的心头一暖断定为明黄灯光带来的错觉。
在德国上大学的时候,他和室友骑着自行车上学放学,总是有打扮得蓬松可爱的棕色头发雀斑小女生或者身材火辣的金发美女想搭他的便车。最后都在他冷漠的拒绝下恼羞成怒地逃走或者上了室友的车,甚至还有个金发美女上了室友的车最后成了一对。
总有朋友嘲笑他说他性取向不明,他也只是一笑带过,不辩解什么。他真的这么不近女色?这倒是真的。对人冷漠?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语气和他的如出一辙。
心理学的理论是,太过独立的女人很缺乏安全感。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再看一眼这个拒绝他好意帮忙的女人,径自走进黑暗里把车开走了。
席如欢从头到尾都看不到他的表情,更别说要从他的表情上感觉到他的尴尬或气恼了。
直到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车灯,如欢才开始慢慢挪着步子摸索前行。
咖啡馆在小山坡的背街,要绕着小山下坡才能走到主干道上。平时下班时在咖啡店门口坐的公交车早就收班了。她要走到主干道上去坐几站的捷运,在下车东拐西拐一番。其实不算太艰难,只是背街的路灯早就关了,她实在看不清路,只能慢慢摸索。
十二点半,如欢终于艰难地回到家中。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
“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妈都能去报失踪人口了!”汪妤宁睡眼惺忪地窝在沙发上嚷嚷。
“你上哪儿去了?你跟姨妈老老实实交待,是不是交男朋友了?玩过头了?”姨妈正襟危坐在沙发中央,表情很严肃。“你交男朋友我是不反对啦,不过你还是要有点分寸,不要……”
“……”如欢觉得无语。
汪妤宁忍不住打断。“唉哟,妈!你看姐累成那个样子了,哪里像是交了男朋友?她整天不是在咖啡馆忙里忙外,就在家画稿,哪里有空谈恋爱嘛。她又那么不近男色,施正旭都追了那么多年了不是一样什么都没捞着吗?”妤宁边说还边把如欢往浴室里推,顺便白了她瞎操心的妈一眼。
她不近男色?明明就是感情专一啊。
倒在床上,她舍不得闭眼睛,还是翻身起来,走到一块蒙着灰布的画架前。
刷地拉开灰布。
那是一幅油画,墨绿翠绿层层交错拼凑的一条林荫道,林荫道尽头站着一个体恤颜色鲜艳的男人,浅色的短发,模糊不清的脸庞。
她如同过去四年的每晚睡前,冲油画笑了笑,说了声,“晚安,亚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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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做这个梦了。
她挽着爸爸的手在未知的林荫道上走,夏季的绿树浓阴洒在地上,像河流的波纹一样柔和。脚边偶尔掉一片树叶,她也只是低头观察,再绕过去。然后,缓缓地抬起头。衣着鲜亮的那个人就出现在林荫道的尽头,高大的身影媲美浓阴。眼前不争气地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他的脸孔。她奔上前去,双手环住他的腰,扑在他的怀里,耳朵正好贴在他左边胸口,他的心跳就在耳畔。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I have been waiting for you for years.”她抬眼看到他大海一样的眼睛,额前头发垂下阳光的眩目色彩。
那是她一直在等的人,就算终此一生都会等待的人。即使只是梦里面的人。
四岁的时候,妈妈带着小如欢去天后宫拜拜,门口手相的人拉过如欢的小手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欢命定与梦结缘,30岁以前不会结婚,并且缘不缘就在信不信的一念。
的确如此,她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哪天不做梦,但凡做了的梦,早上起来也不会忘记。久而久之,她也有了记梦的习惯。
那个人,叫亚琛。Achen,亚琛,德国最西端的城市。
她甚至根据梦中出现的谈话、地名,编了一个地址写了一封信寄去。
“亚琛,你好,冒昧给你写这封信,我想你看得懂这封信的可能性大概微乎其微。但是这封信无论如何都得写,因为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平行世界存在,或者我的梦是否能够预知未来。……”
当然没有回音,鲜有人把江湖术士的话当真。更没有人会因为一个梦就平白无故消耗自己的青春去等一个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出现。
想来在上高中的某天,席如欢穿着浅色的校服衬衫,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小店里,低头写着信。她的个头很小,起码对汪妤宁来说是这样的。
她把乌亮的短发揉得乱成一团,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搅动着西柚汁,听着冰块撞击的声音,思考着如何措辞很有让人接受。梦里的人鲜亮的短袖衫颜色像西柚。
汪妤宁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牛皮纸的信封上写地址了。妤宁走到吧台要了一杯冰可乐,然后一口气喝光了。
“情书?”妤宁有些吃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表姐接受别人的情书,更没见她写给别人过。她自己倒是常常收到一些,毕竟成绩好的美女很容易成为焦点。她发现如欢最近老是爱一个人笑着发呆,按常理讲她该是有了喜欢的人才对,但是如欢似乎没有叛逆期,也不接受偶尔几个男生的情书,只是依旧安静平凡地学习生活。
“算是吧。或许不算。”
“写些什么?”妤宁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是要寄到德国去。
“只是问问物质与意识的关系,黑洞或是平行世界什么的学术问题。”她顺手遮住了信笺上的几行字。如欢有一双很清亮的眼睛,不大不小,虽然不像妤宁有双大而迷人的丹凤眼,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力量在其中。
从此以后,席如欢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探头在传达室窗前问,“师傅有我的信吗?国外寄来的”。虽然爸爸妈妈也从国外每个月寄些汇款,但是时间固定,她没有必要每天问。
她在等那封信的回信。如同大海投针一般地投出一封信,竟然在耗费她的时光等待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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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坐在CD架下的位置,点一杯意式浓缩,不言不语地看着手上的书。她却没有像初次见面那样,安静而放心地在吧台偷睡,而是给自己也做了一杯意式浓缩,边看着手里的小说边喝着咖啡。一连几天,似乎形成了一种简单的默契。
只是这一天他看见她,喝着咖啡,手里拿着铅笔画着什么。他只是微微抬眼看见她面前摆着的大概是服装设计稿。然后,对上她小弧度弯着的黑眸。微微一怔。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反问的语气,冷冷冰冰的。但是如欢还是轻易地就听出他的嘲弄。尽管她也以没有表情的淡漠回应他,但是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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