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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兮衣兮(一)
我,是一个酿酒师。在那间由桃花掩映着的小木屋中,年复一年地,为过路的人酿着专属于他们的酒。他们,通常是失意的年轻人,或是追爱的痴男怨女,或是仍有遗憾存世的苍苍老者。在我酿酒前,我会记得问他们要我用多少年去酿好这一壶酒,这必须由他们自己决定。而他们用多少年与我交换,我便为他们酿多少年。
简单地说,我只是需要他们把自己的年华给我,十年,五年,三年,一年也好,我收了他们付出的年华,为他们弥补一个遗憾。如果待我酿好属于他们的酒,而且他们依旧在世,那他们可以回来饮下这一壶用自己的时光酿成的酒。或许还可以看见,这段他们所错过的时光中又发生的事情。
一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木屋的门槛上等着心中有憾的人,带着五分酒意三分遗憾踏入我的酒肆。我要的不多,更无意贪慕他人的时光,我只是,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等她回来。我深信她只是暂时忘记了回来的路。我深信,我等得起。
可我已记不得在此等了她多久,久到存放在角落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瓷瓶都已渐渐空了。每一个瓷瓶里,都装着他们的遗憾,与他们付给我的时光。可她,至今仍未归来。好在剩下的瓷瓶,足够我再等她一世。一世,对世人说来,是个多么虚幻的概念。对我,不过是几个瓷瓶的大小罢了。
记得我的第一个客人,同我极相似,只因她也等了一世。我把她的时光装在那个绘着红色彼岸花的瓷瓶里,至今也没有将它用掉。
只记得那是一个斜阳还未完全没入湖中的辰光,空气里有那种未浸透土壤的雨后特别的气息,在斜阳正好时,我刚从判官那里得到这收集岁月的能力,如今抱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子,想着里面曾经有过怎样的一段岁月呢?而现在,我只是想要将它们一个一个摆放整齐,半点不想怠慢。我觉得累了时,习惯地抬头用衣袖擦汗,曾经,一个人,就那么站在我身后,会在我累了时,用帕子为我拭去汗滴。而今我得自己来。不经意觉得这身长衫已经破旧,想想也该换了,等她归来前,一定记得换一袭白衣。她喜欢。
就那样一抬头,便触及一双陌生而又觉得似曾相识的空荡荡的眸子,直直看着我手里的瓷瓶。在背对着夕阳落日的地方,我的第一个客人出现在我面前。而那时我,像是被她看穿什么似的,显得无措。我有点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于是我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眼睛似曾相识了。
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眼里除了某一个人,什么都再装不下。眼里眉间,满满的都是那个只属于我的那个她。所以我不敢看眼前这个女子的目光,就像是害怕在那里看见我自己,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我放好手中的瓷瓶,抖抖长衫,做得仿佛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我不希望,做一个倒卖时间,却只为自己私心的人。谁希望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呢?
她进屋径直从我掌中抽走那个有着彼岸花的红色瓷瓶,直接转身问我:“就,这个?能装下我这一生?”
我讶于她的直白,干脆就望着她指尖划过瓶上那花瓣:“不,这个太小,只装得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回忆吧。”
“盛得下我的回忆?”我话音刚落,她便仿佛忘记我是一个随时可能收取她性命之人了,有些止不住地笑,话音渐渐抬高:“这样小的瓷器,哪里装得下那么厚重的记忆!”手中却又将那个红色瓷瓶握的更牢。
见她那么死死握住那个易碎的瓷瓶,我忙将它从她掌中夺回。这是我费尽心思从判官那儿得到的,碎了便再不会有。判官者,判人生死者也。
见我那么心疼一个小小的瓶子,她回过身来,目光呆呆地问:“那能装得下人心吗?”
我再次抬手拂了拂长衫上那仿佛永远抹不去的尘埃,虽好奇她这个女子的想法,但她不说,我便不问:“不,我不收人心。我只要你们的生命,三年,五年,十年,哪怕一生,我都装得下。”
“这样大大小小的瓶子,便装得下一个人的一生?”此刻在我这角度看去,感觉她更加苍白,白得像是瓷瓶里隐隐露出的白色底面。不过,却不由得认为她比瓷瓶更易碎。
我本是想要直接问她要不要与我交换,不换就请出门左转。回想起今日我再回人世时,判官叫住已经一条腿迈出鬼界的我,他说:“小白啊,这事儿可不能强迫人家跟你换啊,要不,被天上的神仙们知晓了,你的小命儿丢了也就罢了,我的官儿也不保啊……”虽如此,想到昨天还抵死不同意我以此等她的判官,今日知道我决意离开时,生气地拂袖而去。却在我即将空手踏出地府的最后一刻,给了我这些骨瓷瓶。让我有希望,可以继续我原本无望的等待。
“是,也许,你刚才攥在手心的瓷瓶,便曾注入过某个人无奈的一生,一世。”
她眼底泛起波澜:“容得下五年,十年,一辈子……却,容不下一颗心吗?”
看着一个弱女子在跟前欲哭无泪时,身为玉树临风也曾叱咤天下的一个男子的我,现在却满心满意只想问她要不要和我换啊!
出于鬼道主义,想要开口安慰安慰她时,她倒先我一步说话:“你看,我该拿几年与你换?”
我简直看不懂这个女子在想什么,只是我看到第一笔生意来了,反而显得更加无措。这第一个客人,真够爽快啊!于是赶忙回答她:“这,要看你那一份遗憾,值几年了。”
“这样啊。”她放下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叮咚咚:“那你,会不会拿走我的全部时光呢?”
“我,我是一个有道德的商人……嗯,应该是的。”我很满意我的答复。
“商人?呵,商人。”这次她没有笑:“交换吧,我告诉你我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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