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
2
“我想念我的房间了。”傍晚时迪恩仰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懒洋洋地说。
萨姆的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向他,撇了撇嘴,“你今天一直在抱怨。”
“你和那位隔世知己交流得如何了?”迪恩一跃而起走到他身后,“韦德·法辛,猎人加诗人。”
萨姆和迪恩从那位死去的猎人的衣柜里顺来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日记。那上面有灵异事件记录,狩猎经历与备注。正如所有猎人一样。而不同的是,它还详尽地记录了韦德·法辛几乎每一天的生活与心情。而且字体优美,文笔雅畅。迪恩看着萨姆一页一页翻了一下午,他觉得无聊。
“这里面有提到我们那些……摆祭坛念咒语的朋友?”
“嗯,好的。”萨姆答非所问,又翻过一页。
“喂……”迪恩嚷嚷了一嗓子,拿起外套,“你继续坐在这里读日记吧。我去酒吧……工作。”
他没有等萨姆回答便转身离开。
萨姆起先并没有在意,那个猎人的记述里有一些东西完全的吸引了他的注意。所以发现迪恩不在房间里已是半个钟头之后的事了。
空荡荡的汽车旅馆房间内停留着下午遗留的最后的光,空气有淡淡的霉味。
估计是快要下雨了。
他按了按左肋。那里又犯起钝痛。不过是尚可忍耐的程度。他们的工作并没有完成,并且眼看还有一段路要走。迪恩和卡西迪奥一起想了些小办法,把那些摧毁着他的能量暂时封闭。于是除了这点儿小伤痛之外,大多数时候他的都没有问题。
“如果你和我一起来,也许我能带你看到希望。”在他们去猎杀地狱之犬的那个农场,他曾对迪恩这么说。接着迪恩看着他的目光决然而怅惘。
萨姆打算自己也出去一趟。然后他发现迪恩穿走的是他的外套。
迪恩穿了萨姆的外套。走出门时就发现拿错,却鬼使神差般没有折回去换。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在他们两兄弟之间一样存在,但却有着几处微妙的例外——他们几乎共享一切。军火库一般的武器,成打的格子衬衣,可以分享同一瓶啤酒,包括内心的秘密——事实上旁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亲密得太无间隙了。不过迪恩从不与萨姆交换唱片,还有他视为传家宝的黑羚羊永远只出让使用权(这一点已足够慷慨大度),外衣并不混淆,用盖思的话来说,他们不走同样的路线,还有维持人设的必要,所以还算有私人的空间。迪恩开着车,嘴角平直成一条线。萨姆的外套在他身上让他心里乱成一团,所以他只是一路飞快地把车开到了酒吧。
"哦,白天的侍者,夜晚的女招待。"他冲着吧台正与客人闲聊的丽贝卡笑着。
午餐时遇到的漂亮侍应生显然还记得迪恩,她走过来面对着他。脸与额头都露在光里,看起来亲切而宁静。
他觉得他可以适应这么一个女孩儿。
“拿出点儿什么来灌醉我。”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又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温彻斯特。他把手平放在桌面上,五指伸展,可以看到练枪练出来的茧。
丽贝卡一边倒酒一边打量着迪恩:“是与你男朋友吵架了么?”
迪恩快把眼睛翻进了上眼皮里。冰凉透亮的酒杯顺着桌面滑到了他的手边。女孩咯咯笑起来。
“你别介意,我开玩笑呢。”
“认真的?对着一个帅气英俊主动来搭讪的追求者?这么说话绝对是个坏主意。”
丽贝卡的笑容很真挚,显得她美丽了些。
“所以那不是你男朋友,太好了。”
迪恩忍不住笑出来。
“再来一杯?”
迪恩凑近了些:“我说我换成啤酒,在你邀请我回家之前都保持清醒如何?”
“我没意见……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吟了半秒钟。“萨姆,我叫萨姆。”
2014年5月30日
每个人开始猎魔都有一样说得过去的理由。我认识各种各样的猎人。他们是这个国家如血管一般遍布的公路上游移着的血液。在常人眼中我们就像嬉皮士一样穷困,漂泊,艰辛,无足轻重。但嬉皮士可以在某一天戴回凡人的面孔,走回都市,猎人们则永远不行。
我在俄亥俄杀死了一只变形怪。他还算年轻,变异迟钝。我找到他时那晶莹透亮的皮正在剥落。所以当他死时就是倒在地上成为了一堆明胶。没有什么比变形怪这种生物更让人讨厌。又恶心又难缠。见过他们的皮你能一礼拜不会再想吃鱼冻、布丁这些原本美味的食品。你还得在他们属于任何面孔时杀死它。你以为你在做正确的事,因为那副皮囊下不是任何人。只是个冰冷而且可悲的怪物。是的,怪物。他们晃荡在人间,因为身为异类而杀戮。他们想要爱,或是单纯想要性。想要金钱、力量、或是填补空虚。比起凡人疾苦,我听到的更多的是他们的哲学——在濒临处决时,他们最后的嚎叫。肾上腺素分泌以及猎魔人这种热血的人设能让我们这些人毫无犹疑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完成个人壮举,背后响起WB或者HBO恢弘的主旋律。我杀死他们,救下别的无辜生命。获得道义上的优越。
可是然后呢?正如现在。我站在这充满腐臭和淤泥的城市排水系统里,只是望着这副塌陷成一堆人肉布丁的皮囊。
地面上是下雨了吗?
“我想好像开始下雨了。”丽贝卡回头望了望窗户。继续擦拭台面。冲迪恩甜美一笑。
迪恩点了点头,带着微醺眯起了眼睛。
这间酒吧用的是一间下沉室。而随着街面的增高,从它的窗户能看见外面无数行人的腿。像永远定格不动的长镜头那样,给吧台造成了一个非常视觉化的背景。这会儿能看见时而垂下的伞柄,滴着水,人们或走或停,停下来交谈。
“你刚才说你有一个哥哥,萨姆。”
“嗯,我的哥哥。迪恩。”
“你们关系不好么。”
“不能算不好,只是很复杂。”
“哦?”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迪恩用几乎咬破嘴唇的费劲儿说,“我们还一起加入了FBI。不是什么让人快乐的事业——我们的父亲就是个因公殉职的探员。”
“这类事都是这样,我想。”
“他是个孝顺的大哥。别人都说他很厉害。但我不是。”
“不擅长?”
“马马虎虎。”迪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外套是萨姆的,袖口有一小块暗色。已经很难分辨。像是洗不净的血迹。不知道是谁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迪恩从来不知道成为萨姆是什么样的感觉。处在命运的中心,抗争,愤怒,逃离,有血有肉,人间百味。他有很多时候,比如望着灰线般绵延的公路尽头,身边坐着萨姆。那种难以摆脱的迷惘就会控制住他。谁是迪恩·温彻斯特。是萨姆的哥哥,约翰的长子,优秀的战士。愤怒和开心都朝着确实之物,而萨姆不同,萨姆只是萨姆。饥饿骑士说迪恩他早就空了,看着完整,其实无知无觉。有时候他希望自己是萨姆。
丽贝卡按住了他的手臂,“听我说,萨姆。你哥哥迪恩,他是个好人。”
迪恩向上瞟了她一眼。在柔和的灯光下女人女人的脸像沙漠里的风一样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金色。
“嗯,几乎人人都说他是好人。”
他仿佛又看见公路尽头,那一轮如同剪纸做的夕阳。
2014年6月7日
我帮这个姑娘修好了车。她正好停在我要进去的便利店外面,准备下车求助。我过去解决了问题,她给我留了电话号码。我想也没想就报出了我的一个假名。这个名字有个身份,中学□□,35岁,青年时丧偶,忧郁,深情,酗酒,愤世嫉俗。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瞬间编排好这一切的。
我在这里逗留了两个星期。原本是在追查一个吸血鬼巢穴时途经这里。而现在,能与一个美丽的女人保持友谊是很好的事情。每天在汽车旅馆洗净尘污,之后的晚间都有一个女人在你的对面,她宁静而性感,温暖而馨香。我想不会有比这更容易使我用那个事实欺骗自己,一个猎人可以安顿下来。与她聊天很开心,也很轻松。这一段感情似乎不同于以往那些……我们喜欢称之为海明威式的浪漫。它一点儿也不海明威,它很温暖。她喜欢把我看做见过世面的那一类人,问我各处的奇闻趣事。我把我的经历稍加篡改告诉她,有时,为了她那微笑——鸢尾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露出珍珠般的贝齿,额头上出现细细的纹路……我会瞎编乱造一些事情。
其实撒谎不是难事。有些谎言,不经过良心遭谴的那条通道。只是舌头与牙齿的碰撞和创造。能源来自于异想天开。
“你知道我妹妹六岁的时候,和你说过一样的话……”我从来没有妹妹,但此话一出,我建构的世界又多了砖瓦,改了面貌。
于是道晚安前她会说,“也许哪天我能见一见艾玛,你想她喜欢草莓派么。”
“她最喜欢了,”我不假思索地说,“不过她对全麦食品过敏。”
“我会记住的。”她把脸颊贴在我的手臂上,我能感到她在黑暗里的微笑。
细节增多,我都快以为我真的有个妹子。有名有姓,有生活怪癖。
这种言谈多了,我简直是为自己打造了另一重人生。像模拟游戏一样亦真亦幻。仿佛我可以慢慢说服自己这不是罪孽,这种纯粹的创造是无伤大雅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偶尔做梦会梦到上个月被我杀死的那只变形怪。我冲过去,却在对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脸在发生各种变化,我大叫起来,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透明的胶状物。我向下坍塌,在地上归拢成一堆。
梦醒了。我开始担心自己有一天真的变成怪物。由内而外的,被那些谎言改造。
萨姆觉得有些饿,他没有放下手上的日记,打了个订比萨的外卖电话。迪恩没有回来。也许今晚都不会回来。于是他想了想又要了蔬菜沙拉和黄桃罐头。他不想喊迪恩回来,目前可以自己查找线索。一旦有情况发生,他会知道去哪里找迪恩。
他哥哥该休息休息……这对他们都有好处。
“你刚才说,你之前进了斯坦福?”酒吧里的客人已寥若晨星,这里是个清冷的小镇。
“嗯。已经开始念法律预科。”
“辍学是因为父亲去世?”
“不,因为我女朋友怀孕了,我想先结婚。”迪恩瞎编到这里兀自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对萨姆使了坏,并且感到很满意。
“结果呢?”
“她并不想生孩子,有一天突然消失。音讯全无。”
“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丽贝卡同情而温柔地看着他。迪恩发现这个女人有一双鸢尾色的眼睛,神采奕奕,十分水灵。
迪恩看了看四周,一对情侣,一位老人,一个买醉的银行职员正醉倒在面前的樱桃派里。中午那个热情好客的小年轻的脸浮现在他眼前。
“呃,对了有几个问题。”迪恩从口袋里拿出几名受害者的照片,“你和他们熟悉么。”
“唔,这是韦德……”
韦德·法辛一个月前出现在这里。丽贝卡说自己和他并不熟。只是偶尔在酒吧见到,回回烂醉。
迪恩很快的接话道;“啊,他看起来是这个类型。”
“不过他们似乎都认识,”丽贝卡说,“那个叫雪莉的女孩儿有两回来这里找他,他挺和气的,给那个女学生买了午饭。其他人也是。”
“你说他是这镇上的陌生人?所以他们为什么会认识他。”
“我觉得他们像一类人?你知道现在网上有各种各样的主题论坛,他们就像是一帮喜欢神秘学的网友。”
“哈。”迪恩点了点头,那就说的通了。这些人——喜欢摆弄圣水的学生,足不出户的老人,推销员,还有韦德。他们都是猎人,只不过有的已金盆洗手,有的尚未出道。如果萨姆在这里不会被他的推断说服,但这就是他的直觉。也许是个针对猎人的女巫,法力并不强,只敢挑那些半吊子下手。除了韦德,这个女巫和这群人都是长住民。
“来找这个家伙的人,除了这些,”迪恩在那排照片上轻轻点了点,“你知道还有谁?”
2014年6月10日
我的眼前,是一扇窗户。紧锁着,上面满是雨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扇窗户看起来是这么眼熟。窗外什么也没有,我总想走近去看看。
“韦德?”
每当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就会传来她的声音。我仿佛从九霄云外坠落,一翻身,躺在我身旁的人是丽贝卡。我们在雪白的被单里互相拥抱着,她的呼吸间有鸢尾花的甜蜜。
“今天艾玛要来,你记得吗?”丽贝卡轻轻抚摸着我的胸口,然后撑着我坐起身来,她棕褐色的头发挡在我的眼前。我能得到一个早安吻。
“嗯。你要起来了吗?”我伸手搂她的腰,想抱她回来。
丽贝卡咯咯笑着,搬开我的手臂,“我去给你的艾玛做草莓派,你能行行好去躺超市么。我们需要黄油,肉桂也没有了。”
又是一个星期六。从我结婚以来丽贝卡就要去每周六请艾玛来做客。我简直不记得我认识我的妻子之前我过着怎样的人生。没有每周的和妹妹团聚,没有烛光晚餐,没有早安吻。总之就是,一片混沌。
“我说你别又用错了牙刷!”我刷牙的时候丽贝卡在里间洗澡。水雾弥漫的玻璃门上她的身影美好如同人鱼。
“@#¥%&*……”我含着一口牙膏沫呼呼隆隆地说着。
“你晚上还做梦么?”听声音她像是在冲洗着自己的头发。
“嗯,”我吐掉了嘴里的水,“还是那扇该死的窗户。”
那扇窗户让我很不安。因为它对我来说是这么熟悉。那个满是灰尘的边框,窗外是看不清的街道。有时我仿佛离它很近,还有那上面的雨水。每一场梦里,玻璃上的每一颗水珠都已同样的轨迹慢慢滑落。先是缓缓滑出蜗牛般的痕迹,再啪嗒一下掉落在我的眼前。这怎么说也不正常。为什么它总是紧锁着的呢,而且它很高,却不是教堂的窗户。
艾玛就要来了……我想不起来艾玛的长相。
我觉得我在一点一点疯狂。每天晚上搂着丽贝卡的腰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她递给我零食和啤酒,笑容甜美。我觉得餍足而安全,可身体却像陷入了一个噩梦中般想要挣脱。我慢慢记不住我生活里的细节,比如艾玛是爱吃草莓派还是菠萝派,究竟是大豆过敏还是生蚝过敏——我确定记得上周丽贝卡说的还是全麦食品不可以递给艾玛。我全心全意相信着我的妻子,但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我放在床头的手表刚刚明明是早晨六点钟,转眼就变成了夜里。丽贝卡却仿佛很正常那样走过来对我说晚安,然后娇媚地笑着,挑逗我。或者我从外面回来,给丽贝卡买了培根与芝士,她却一脸诧异地告诉我我已经买过一回了。我打开冰箱,里面如水泥浆的砖块一般摆了一层层的芝士和培根。我捂着脑袋转过身,看到丽贝卡在微笑。我忘了我为什么会头痛了。我想我总有一天会错乱。
“哈尼,你没事。”在我对丽贝卡说出我的隐忧时,她却这么回答我。
所以,我为什么总是梦到那扇窗户。紧锁的窗户。
2014年6月13日
今天,我很平静。我翻了翻我以前的日记。吓了自己一大跳。很奇怪前面这几百页日记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甚至没有想要去读过。而今天它们就像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我是个疯子。或者是个恶魔,一个变形怪。谁知道。
我要解决我自己。
萨姆读完了韦德的最后一页日记,从床边蹦了起来。他把桌上的比萨盒,啤酒罐还有吃了一半的沙拉随意挪到一边。打开手提电脑敲下了几个关键词。屏幕的微光在萨姆的脸上闪烁,他看起来越来越担忧。
「你好,这里是迪恩·温彻斯特,如果有紧急情况,请……」
“迪恩,是我!听我说!丽贝卡就是那个女巫!有一个咒语,很特殊。她利用巫术,和……”萨姆用肩膀夹着手机,手里捧着他的PC一行行浏览着,“这上面说是「充满谎言的心脏」,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想我知道韦德是怎么死的了。她利用巫术把人逼疯。迪恩,听到留言快去找丽贝卡……你别告诉我你已经遇上她了……迪恩……”
迪恩突然抬起头,酒吧女招待温柔地笑着。头顶上那扇通往街面的窗上布满了雨水。
“这里还说,这道咒语发作时会有天气异常。因为她需要给你营造一个异次元。迪恩,现在下雨了。可我们都没注意到这几天的预报都是天晴。”
紧锁的窗户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雨。
TBC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