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燃尽之日

　　2．
　　占星师站在高台上，银发披散犹如月光。
　　伊恩仰起头远远望了他片刻，解下佩剑交给侍从，独自登上古老的占星塔。塔楼的台阶黑暗而陡峭，伊恩举着火把慢慢爬了很久，他想象不出埃尔特卡辛斯那幅瘦弱单薄的模样是如何每晚走过这段太长的阶梯。
　　伊恩最终悄无声息的走到埃尔特背后，对方并没有回头。
　　“您看到了么？”埃尔特抬手指向远方，一颗耀眼的流星正划落夜空，“厄运之星已然降临。”
　　装腔作势的骗子。
　　伊恩在心里定下评论。但为了让谈话继续，他不得不顺从的开口询问：
　　“抱歉，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占星师忽然转过身来，及地的漆黑长袍发出窸窣声响。
　　“殿下，”他的瞳孔让伊恩想起几小时前落下的夕阳，“我知道您从不信任我，但星辰的轨迹不可逆转，古老的预言即将应验。”
　　伊恩很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在精灵和龙都还存在的年代，历史上最伟大的占星师曾在临终时做出最后的预言。他说千百年后当厄星坠落，灾星于夜空中聚集，巨龙的火焰将吞没大地，文明和荣耀毁于一旦，死神面前无人幸免。
　　“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巨龙已经灭绝很久了。”
　　埃尔特微微一笑，伊恩不得不承认他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米尔克斯的预言从未失算，而眼下灾星也的确开始汇聚。”他仰望天鹅绒般的夜空，四颗闪着微红光芒的星星正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遥遥相望，“殿下是否还记得预言中拯救末日的方法？”
　　伊恩当然记得，年幼时他的祖母曾把这段话作为睡前故事，讲了一万遍之多：
　　“星辰燃尽之日，天幕坠落之时，唯有命定之子立于火焰之端，召唤诸神的暴雨席卷所有邪恶，蓝色法杖撕裂黑暗，黎明之光重返世间。”
　　但伊恩看不出这和他来见埃尔特的初衷有何关系。不想再陪对方兜圈子，他决定直奔主题：
　　“既然我们对于预言的看法难以达成一致，那么不如来探讨些更迫切的事情。比如这次大赦的名单。”
　　占星师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慢慢转到王子身上，从容不迫仿佛优雅的禽鸟，脸上的笑容依然完美无缺。
　　“不要心急，请听我说下去。很快您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边说边引领伊恩走回塔顶的房间，房间里的环形墙壁上绘着巨幅星图，“预言里的蓝色法杖无疑是指黎明之杖，而诸神的暴雨则暗示救世主是名水系法师。黎明之杖的上一位主人是风系法师尤金希尔，自从当年希尔大人将法杖封印在沉默海底，它的下一位中选者始终没有出现。但就在昨天，沉默海忽然迸发蓝光弥久不散，黎明之杖已经准备迎接新主，而我认为这个人应当就是预言里的救世主。”
　　“所以？”
　　“所以我更加确信数天之前星星透露给我的消息，它们告诉我，我们要寻找的人就在这里，正为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赎罪。”
　　伊恩一愣，随即惊讶得想要发笑。
　　“您的意思是里奥布雷克就是预言里的法师？所以要给他特赦让他去取回黎明之杖拯救世界？抱歉卡辛斯大人，我并不十分欣赏您的幽默感。”
　　伊恩板起脸孔，埃尔特却看着他只是笑，似乎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
　　“我明白让您接受这件事有些困难，但星辰从不说谎，不论是北地的冰暴还是南岛的火山，它们告诉我的一切都确实发生了，您没法否认这点。”
　　伊恩的确没法否认，埃尔特卡辛斯的占卜预言无不应验，因此才会让国王如此信服。但在他眼中，占星术始终是虚无缥缈的法术，而占星师则很可能是满嘴谎言的恶徒。
　　“据我所知布雷克是败落的名族后裔，从未接受过真正的法术指导，却拥有世间罕见的天赋。加上昨天的造雾术，他已经使用过所有法系的法术，这简直闻所未闻，就连伟大的斯蒂芬纳希也不过掌握三种法系而已。”
　　王子暗暗皱眉，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他。
　　“恕我无礼，但您现在是在拿一个盗贼和大陆历史上最伟大的法师之一相提并论吗？！”话一出口伊恩便觉察自己的冲动，于是又放缓了语气说，“更何况布雷克施展的都只是最低级的基础法术，说他掌握所有法系未免言过其实。”
　　“您说得没错，但昨天沉默海底发出光芒的时候，正好是布雷克第一次使用水系法术，仿佛黎明之杖刚好被遥远的主人唤醒。而今夜厄运之星坠落，预言中的末日正式开启，您难道认为这只是巧合？”
　　完全难以沟通，伊恩摇摇头决定放弃和他继续纠缠。
　　“无论如何，我不会允许里奥布雷克得到特赦。明天我会亲自面见国王陛下。”
　　说完他转身想要离开，占星师却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长袍掀起的气流摇曳灯火，两人映在墙上的影子暧昧的交叠。
　　“殿下，”埃尔特直直看进他眼睛里，“我知道您讨厌我，也知道您认为我只是个骗子，但此刻整个大陆的命运就在您掌中，我相信您不会拿它去冒险。”
　　伊恩没有说话，只是移动脚步与他错身而过。

　　曾经能征善战的国王躺在覆盖重重丝缎的睡床上，金发黯淡碧眼无光，伊恩从未觉得他如此苍老。
　　“父亲。”
　　将近一年不见，丹尼斯却冷漠如昔。
　　“你来做什么？我说过我需要静养。”
　　“对不起，但是关于布雷克和卡辛斯口中的末日，我……”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埃尔特处理，你只要听从他的意见就够了。”
　　伊恩握紧拳，指甲深陷在掌心里。
　　“那家伙究竟对您说了什么？您居然如此信赖他。”
　　丹尼斯并不回答，只是抬起眼睛看他。不论何时何地他长大了多少，父亲这样的目光永远让他只能咬着牙低下头去。
　　“我明白了。”

　　走出国王的寝宫，伊恩迎面便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
　　占星师换了白袍，更衬得一双眼眸殷红如血。
　　“殿下，”他笑得云淡风轻，“您可否带我去地牢见见那位新朋友？”
　　伊恩很想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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