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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许明月做了个梦。
梦中,父亲没有被凌迟处死,许家没有倒,而她还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明月,一心憧憬着嫁娶之时的十里红妆。
但是梦只是梦,终究会醒来。
许明月清醒了,但是没有张眼。
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又静灭。
“倒是个有骨气的,宁死不屈。”不知是谁发出低低的喟叹。
“骨气?”少年的声音似笑非笑,带着不知名的嘲讽,“若真的有骨气就不会不偏不差选那个时候自裁,到西凉城这么长路途,还怕少的了的机会么?不过这份心计门主倒是喜欢,也许瞧上了就可能将她留下。”
“青童,你是说门主还没打算留下她,那门主——”
“门主偶尔发发善心也不是第一次了。”少年的声音不耐烦响起:“怎么还没醒,我还等着带人给门主复命。”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声音轻柔似棉。
许明月随即感到一股温润覆了上来,从额头至眼皮,细细摸索,直觉再也不能装睡,许明月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精致俊美的少年脸,看到她睁眼,少年双目放光,忽然意识自己的手放的不是地方,害羞收回,双颊微红,怯怯道:“你醒啦。”
“你是?”许明月迟疑。
“碧君。”少年微笑,随即指着床边另一身青衣的少年道:“那是青童。”
“唧唧歪歪的有完没完。”青衣少年不满皱眉,“床上那女人,没死就赶紧滚下来,门主要瞧你。”
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许明月只得翻身下床,头上伤口血虽然止住了,但是还是有些眩晕,许明月不察,下榻时候一个踉跄险些跌落。
“小心!”身边的碧君立刻搀扶,“你伤在头部,又失血偏多,血即便止住了,但是后遗症还是有的。”
“谢谢。”许明月开口道,被搀扶的手不动声色收回。
“你别介意,青童他没有恶意的。”碧君细声安慰。
“也就你有这份善心。”青童出言讥讽,“这么臭的身子,难为你还让她睡你床上。”
“以前门主带别人回来我还不是一样。”碧君辩驳,脸却悄悄红了,眼神时不时瞄过一旁的许明月,见许明月无甚反应,松口气的同时又说不出的失望,“而且她还不是你——”
“好了好了。”青童粗鲁地打断了碧君,拽起许明月的胳膊就走。
许明月被青童拖着,跌跌撞撞一路左弯右绕走,完全不知东西南北,原本存着好好套话的心思也被绕丢了。
好不容易前面的人停在阁楼门外,她却没刹得住步子,一股脑直往前面冲,登时把就那门撞开了,也幸好那青童死死抓住了她,否则她许明月会再一次撞地来明志。许明月东倒西歪,在摇摇晃晃中终于稳住了身子。
“你找死啊。”青童压着嗓子,语气恶狠狠的,“不知道门主正在里面么?还一股脑往前冲。”
许明月很委屈很冤枉,这并不是她的错,但若说全是面前青童的错,又说不过去,怪只怪她身子太弱而他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就被甩向前了。
房门被撞开了条缝,房内却是漆黑一片,哪怕现在正值正午。
忽然,男子低低的轻笑从幽暗最深处传来,语气慵懒,“青童,这就是那个女奴?”
“嗯。”青童低声回答。“女奴无状,打扰门主休息了。”
“无事,进来让我瞧瞧。”
房里还是一片黑暗,就这样进去,合适么?
许明月抬起脚,有些犹豫。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见许明月踟蹰,青童横眉,催促道。
于是许明月只得推开进去, “砰”地脆响,房门被骤然关上。
许明月猛地从光亮一下跌入黑暗,双眼完全不能适应,只觉得周围的黑色如瘴,张牙舞爪似要将她吞噬,而房内不知熏了什么香,缠绵悱恻,让人心思糜醉忍不住昏昏欲睡,闻着这香,许明月只觉得身上慢慢发软发热,仿佛烈阳下冰雪,渐渐融化成水。恍然间似乎有什么在靠近,炽热却冰凉的。炽热的是温度,似要将她这人灼烤成灰,冰凉的是气息,不断吸引她心甘情愿向他臣服。
那一触摸温热终于与她相贴,温柔体贴地慢慢从她的眉眼游离,宛如水中的鱼儿,从红唇游到了娇肤,从玉颈慢慢向下,向下,游到了起伏的山峦,慢慢向上,向上,离那巅峰越来越近。
许明月浑身战栗着,感觉自己就是那山中泉水,本该就融化与这鱼享受这鱼水之欢。
不对,这香——
许明月咬唇,唇血里那股铁锈味登时弥散,唤起了她的三分神智,她拼着余下的力气,狠狠将温热的手打掉。离开那温热,许明月身子软得再没有多的力气,一下子跌到在地。
那不知名的欲望太过陌生,太过汹涌,许明月颤栗着喘气,拼命抑制着那澎湃的情潮。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不堪,肮脏邋遢,却偏偏情火难灭,这还是当初那个人人称颂的许明月么?
幸好,也幸好这黑暗将她刚才所有的不堪遮掩。
“真是臭不可闻。”漆黑中,传来那门主优雅地叹息。
这句叹息,几乎将许明月刚才的自欺欺人给剥个精光,毫不留情展露于人前。在这样的黑暗里,似乎连人内心的阴暗都被无限放大,胆色亦是如此。
许明月恼羞成怒,不知哪来的勇气,冷笑顶嘴:“臭又如何,可不是我上赶着让你闻的。”
话一说完,连许明月自己都吃了一惊。
“脾气倒是蛮大。”听到这话,那人轻轻笑了。
“吱呀”一声,房门再次打开,是一直等候在外的青童进来了。
“带她走。”简短的三个字。
青童错愕,很快又反应过来,低头应了声,拉起还在地上的许明月走了出去。
一出去,外面清凉的空气扑鼻而来,那陌生的情欲如退去的潮水般散得匆匆,忽然大力向她袭来,许明月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稳住,细眼看去,原来不知何时青童已经把她甩开,现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到底跟门主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她没说什么啊,突地之前那句话冒上心头,许明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看着许明月的神色,青童也估摸出了个大概,嘴角牵起:“门主不收留你,你以后自求多福吧!”
说罢,甩手离开,只留许明月孤零零尚在原地。
原来自己竟是做错了么?
落魄至斯,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一切忍辱谩骂,可是当遇上许明月的骄傲与自尊,那便不再重要了。
到底还是以为自己仍是那帝都的明月啊。
浣花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没了青童的带领,许明月只得凭着记忆沿着原路返回,在绕了好几次路后终于返回了碧君的屋子。
还未进门,碧君便上前,急急相问:“怎么样,门主有没有说要收你?”
说了吗?好像没有。
反而是青童明确告诉她那门主不会收她。
见许明月不做声,碧君也明白了几分,神情说不出的着急,喃喃:“门主不收你,门主怎么会不收你呐?之前青童还说门主欣赏你的啊。”
是啊,浣花门若是不收她,那她不是要入娼门,想起之前老鸨那狰狞的神情,许明月狠狠打了个抖。
“没事,总有办法的。”碧君伸出手轻轻拍打许明月手背,安慰道,“待会我去问问青童,他自小跟随门主,熟知门主脾气,他肯定有办法。”
“我有办法才怪!”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门外,青衣少年抱胸而立,也不知在门边站了多久。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碧君站起身,将青童迎进屋,问道,“你不是一向最有办法的吗?而且众多人之中门主唯独偏爱你。”
“呵,再偏爱也没辙。”青童摊手,无奈道。
“怎么?”碧君也纳闷了。
青童努嘴:“喏,你问问她在门主面前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许明月。
许明月沉默。
在这两个还不算熟悉的少年面前,她该如何说出自己之前的遭遇。是说自己中了迷香,情难自控,被你们门主轻薄?还是说自己受不了你们门主的嘲讽,大胆顶嘴,得罪了你们门主?
“罢了,碧君,这人你自己操心去吧。”等了好一阵,也不见许明月说话,青童不耐烦起身。
“可别——”碧君赶紧上前拉住,“青童,她就只能指望你了。”
青童回头,见着碧君恳切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这一次。”
“只这一次。”碧君忙不迭点头。
“那你先去弄些热水来给她洗漱洗漱。”青童开口。
“诶。”碧君乐滋滋地离开了。
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对许明月道:“你放心好生呆在这里,一切有我——和青童呐。”
许明月看了碧君一眼,默默点头。
这俊秀的少年脸上神情不似作伪,仿佛真的因自己喜而喜,因自己忧而忧。可是为什么呐?自己与他无亲无故,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去处?许家倒后,她看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如此真诚的心意,她是第一次遇到,若说他是假意,可是他那赤诚的真心,自己却是明明实在地感受。
碧君,碧君,这名字她记住了,这是这世上对她,或许是最后一个对她如此真心诚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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