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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余戏笔不知狂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杨柳拂堤,风醉纸鸢。
沈风眠坐在官道旁的茶摊里,啜一口芳醇的采花毛尖,温言对茶摊伙计道,“烦问这里离襄阳城还有几里路?”
“道爷您要去襄阳?不远了。沿着这官道,约莫着未时就能到。”
“多谢告知。还有一事劳驾,不知贫道能否借贵处的纸笔一用?”
伙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笔墨我们倒是有,可是这纸张一时却……”
“无妨,把你们的账本撕一页给我即可。”
研好了磨,沈风眠提笔写道:郭靖贤兄,黄榕——“唔,那个总是追着郭兄叫‘靖哥哥’的佳人叫黄榕还是黄蓉……伙计,怕要再破费您一页账本了。”
此时正是南宋淳佑年间,郭靖黄蓉侠侣守襄阳已有十余年。襄阳城虽经年战火,沧桑下却也另显出一番坚忍与泰然。杨过小龙女九年前挫败金轮法王后,蒙古甚少来犯,城里的百姓休养生息,贸易也渐渐繁盛起来。沈风眠向守城的官兵递交了给郭靖黄蓉夫妇的拜帖,牵马信步走进城中。
沈风眠微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哎,这位卖古画的掌柜,请把您那副米芾真迹取下让贫道一赏……掌柜的,做生意最讲求‘信’之一字,您这画即使在赝品中也只算是下等……哎,您休要动怒,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哉……快呈上笔砚,待贫道给您摹一幅上上等赝品。”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一幅墨迹尚寒的米氏云山就呈在了掌柜面前。沈风眠搁笔后向早已变脸为谄媚状的掌柜微微颔首,“你们店里有米芾印罢。快取来。”
掌柜还未作答,旁边倒是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我这里有四块不同的米芾印。您想用哪个?”
沈风眠在作画的时候就发觉身旁站了一个自始至终未出一言的小童,他只道是哪家的孩子好奇,并未多加留意,此刻才微觉讶异地转身看去。
男孩不过总角年纪,明眸皓齿,乖觉可爱。沈风眠看他从衣袖中摸出好几块米芾字号印,中间还有一块刻着吴道子,不禁莞尔,正欲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却见画铺掌柜满脸惊惶道,“小公子您怎么又来了!这要是被郭大人知道了,不仅你要挨打,只怕小的也脱不了干系唉。”
男孩哼了一声,“有人说我学艺不精为人无信赝品下等,我自然要来看看是何方神圣。”
沈风眠顿时又惊又喜:“这是你画的?孺子可教后生可畏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米芾的第二个字怎么念呢。”他心中暗想,这小孩子真是了得,偏偏又生了一副这般乖巧的皮囊,让我都差点看走了眼。有趣有趣!
男孩听了他的夸赞,微微有些羞赧,抿嘴微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让沈风眠顿时想起梨涡浅笑四个字。他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和善地说,“你也看到我作画了,知晓自己不足在哪里了罢?”
男孩点点头,“知晓了。”言语间却露出些许不服,“道长您画的是比我好很多。不过本来就是摹本嘛,那些人附庸风雅有眼无珠根本辨不出好坏……”
沈风眠笑道,“话虽可以这么说,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摹米芾?我看你还有吴道子的印,只怕你还摹其他人的画罢?——刚才掌柜的唤你小公子,我看你穿衣打扮也并非缺钱的样子。”
“我不是为了卖钱,只是喜欢而已,摹那些的大书画家的作品以假乱真多好玩哪。”
沈风眠在画铺的椅中坐下,将男孩拉到身前,神色认真道,“既然这样,你更要记住,书画,需诚于心,慎于行,因为你在作画时,倾注不是笔墨,而是你的心魂。即便是摹画,亦是一科精缜的艺术,你无须考虑这幅画是否会被什么人买走。你若有他念,则必负丹青。”
看着男孩子陷入沉思,沈风眠又道,“知道摹画的至高境界是什么吗?是在你的摹画中签上自己名字——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个签名在哪里,是什么样子——你想想看,你的摹作被供为传世真迹被后人膜拜收藏,或许几百年后才有人发现你的签名,揭晓这个秘密。这份狷狂岂非快事一桩!”
掌柜本来还频频点头赞许,听到沈风眠后面一席话脸色却登时绿了,这小公子本就视规矩为无物,如今再遇到这么个看似谦和实则一肚子坏水的道士,不知要被误人子弟到哪条歧路去,将来被郭大人知道了怪罪下来,自己可担待不起!掌柜正欲把男孩子从道士身边拉开,却见小公子已是仿佛谒见神明的表情,满脸崇敬,整个人都吊在道士身上,“道长您这一番话拨云见日,晚辈醍醐灌顶!晚辈能拜在您座下吗?收下我嘛收下我嘛。”说到后来,已近乎撒娇。
掌柜暗道一声不好,只盼黄夫人不会知晓,否则自己不得被她扒层皮……
沈风眠对这男孩子也是喜欢得紧,但自己不日就会离开襄阳城,收下这孩子也仅是个有名无实的师徒名分——正思忖间,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来到了画铺,对沈风眠恭敬地一拱手,“道长,郭大人黄夫人听闻您到了襄阳,欢喜非常,马上命我们请您到舍上一聚。晚宴也已经备下了。”又扭头对男孩子说,“正好小公子你也在这里,郭大人让我们带您一同回去。”
小公子拉起沈风眠的手一起往家舍走去,欣喜道,“原来您是爹爹妈妈的朋友啊,太好了!我叫郭破虏,您要是不收下我,我就让爹爹同您说。”
沈风眠心想,刚才听掌柜的叫他小公子,我还不信是郭兄的儿子。没想到郭兄这般正经,生的儿子却是妙得紧,想来是随了黄老邪的性子。
到了郭家的院落,郭黄两人早已在院门前等候,见到沈风眠都是满脸喜悦。郭靖赶忙迎上来,“当年江南一别,已是近二十年未见到沈兄了,我夫妇时常挂念你。今日相见实在是欣喜,沈兄一定要多留几日!”
沈风眠长揖到地,“即使在塞外,亦常闻郭兄和夫人高节,小弟钦佩不已。”
三人寒暄片刻,黄蓉向站在一旁的郭破虏招招手,“沈兄已经见过犬子破虏了吧。”
“破虏,这是沈风眠沈道长,武功诗文和道行都是一等一的好,就连你外公当初见他一面后也赞不绝口。”
“破虏还记得爹爹给你讲过,爹爹在江南曾被欧阳锋逼入险境,多亏一个道长出手相助?”
郭破虏点点头,看向沈风眠的目光愈发崇敬,没想到道长的武功也这么好。
他想起一向拙于言辞的爹爹在提到那位曾救过他的道长时,居然破天荒用了“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这样的形容,不禁叹了口气,“爹爹你肯定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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