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忆经年徒伤悲

　　“小姐，小姐。”我半梦半醒间已被亦菱唤醒了。
　　“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道。望向桌上如豆的灯光，继而瞥了眼亦菱。她脸颊怎么会有泪痕的。
　　“鳌拜之子被囚禁了！小姐，逃命要紧！”亦菱拭了拭泪珠紧张道，“家当都给你备着了，老爷让我这就带着你去西北边陲，免得惹祸上身。现在刚过子时，出城门是正好的了。”
　　我点头允了允，换了身素衣便随着家丁和亦菱上了马车。
　　掀起帘子望了望瓜尔佳府，这个存着我记忆的地方，还有府门前那些从前陪我玩的侍从丫头，叹了口气道：“阿玛怎么样，额娘呢？不光是我保命要紧，这阿玛额娘才是重中之重啊！”
　　亦菱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老爷夫人都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早已向南方奔了去。”遂从包里拿出个锦盒递给我道，“老爷前天临走时还再三叮嘱阿菱要护着小姐，聚在一起逃命犯得不好。”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任凭着颠簸的马车将我送入梦乡。
　　翌日，隐约听得亦菱和一男子对话的声音，裹上了件简单的白底青色绣花的短袄下了马车。
　　“鸿建见过瑾楠小姐。”一位身材魁梧的西北大汉对我作揖道。
　　刺眼的阳光灼得我眸子生疼，随口道：“起来罢。”“谢小姐！鄙人乃雅兰小姐的骑射手，如今有幸带领小姐去往西北，不胜荣幸。”
　　“雅兰？”我低语着望向亦菱，“是姐姐？”“嗯。雅兰主子现在一切安好，只是想念她阿玛，我们明儿个赶早与她见个面。”亦菱拣了块较干净的石头用帕子擦了擦给我坐，她则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好久都不见她，也不知最近是不是消瘦了，住的还习不习惯。”我撑着头无趣道，“可是通知过雅兰？”“还没，现在风声鹤唳，不太适宜。”“现在哪还是风声鹤唳？”我严声斥责亦菱说话不当待着，“鳌拜都已西去二十年，其子恃宠而骄已经多年如今到处耍泼皮，与那些市井混混何异？与我说，若是叫他横尸街头被百姓鞭尸都死有余辜！”
　　“哦？这位小姐确实是如此认为？”身后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转身，一身白玉袍在深秋的肃凉中添了一份温暖，似雨后的翠竹。出世入世。
　　“不知，怎么称呼公子。”我赶紧做了个万福，不敢望向那位公子。方才注意到白袍公子后还有一批人马，怠慢不起。
　　“可是不会怪罪在下偷听之过？应该是在下给姑娘赔不是才对。”白袍公子一脸歉意却带着笑。“不会不会，只是偷听并不适宜，有失大雅。”我堆着笑脸道。
　　“姑娘如何称呼？”白袍公子走向我道，“唤我浩允便好。”
　　转念一想，刚刚还和亦菱说着不是风声鹤唳的时期却到处都布着眼线，还是做事小心点微妙，道：“小女子是汉人氏，名金楠。”亦菱笑问浩允：“公子可要到哪儿去？这一大堆人马可是你的随从不是？呵呵呵，这阵势就是大！”
　　“我要回京去，看你们这样仓促，可是在躲避追你们的人是么？”浩允看向鸿建道。“正是！”我抢先一步的回答却让亦菱惊慌失措，“我们的父亲，就是你们满人所说的阿玛的钱庄歇业了，江湖里有些人就来讨债，从钱债慢慢变为了血债。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子嗣了，只是我不争气，是个女娃儿。若是我争气些，变为男儿身，现在便可以和你们这些公子哥们一样出入青楼逍遥自在战场杀敌一夫当关。可惜我不是！”下意识地拽了拽裙角，却因为儿时阿玛总是同我说若我是个男儿身便可教我武功让我为国报效，却是女儿身身不由己而泪已夺眶。
　　“金小姐。”浩允一声温润的呼唤道，“你同我回去，保证没有人会追杀你，相信我！今儿个在附近找些住处，明天便启程回京。”
　　我和亦菱允了这位谈吐风骨不凡的公子，与他住在相邻的两家客栈里。想到明天开始，我或许要一辈子背负着金楠这个名字了，还是个汉人！就无时不刻为自己的信口开河而感到悔恨不已，我堂堂镶黄旗的后裔哪容得这样的玷污？我怎么这么傻呀！
　　正懊恼之间，亦菱端着茶进了房间。
　　她嬉笑道：“这公子也真是出手阔绰，想必应该是位商人。明日又不用逃去西北，紫禁城可真是亲切呀！”
　　我漂了漂茶末道：“何时见着你这么挂念紫禁城了？往日还见你天天嘟囔着不能骑马射箭，此番出来可是性情大变？阿玛见着肯定会夸你成熟稳重像个闺女样了。”朝茶水吹了吹气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位商人？”
　　“于我的分析，谈吐脱俗清新淡雅出世入世，而且花钱如流水。啧啧啧！这不正是公子哥嘛。”亦菱堆着笑脸。我随手将茶杯搁在几案上笑而不语。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八……浩公子让金楠姑娘去一下外院。”一个小伙计躬身道。我皱了皱眉头，难道是发现了我的身份不是？明明隐藏的这么好。却还是小跑着过去。
　　他负手站在月光之下，犹如天神之风大将之气。所有的光华在这一刻倾泻在他肩上，如此叫人痴迷。
　　“你来了。”一声温暖的问候让原本冷寂的夜空充满了活力，他笑着转过身道，“你不是汉人对吗？”他背光而立，一袭月白衫，看不清眸中的神色，嘴角的笑却分明可见。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掐着食指，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你是鳌拜的侄女对吗？”他走进道，“这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呢？你只要和我回京，我保证会让你安然度过这个难关的。”
　　“你凭什么知道我的身份，你难道不懂随意猜测别人的身份是多大的罪过吗？”眼看行踪暴露我刻意提高声音遮掩我的害怕。“知道。不过，现在如果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世，我相信更好的一场戏会上演的。”他凑近我的耳根子弄得我脸上滚烫，“我倒是不介意趟这一滩浑水，因为我来去自如，可是……瓜尔佳瑾楠，你有十成或九成的把握可以让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脱身吗？嗯？”他提步欲走，我狠狠拉过他的袖口质问道：“你有什么把握可以‘金屋藏娇’然后在欺骗圣上的情况下家庭朋友自己三种全部保住呢？你有可能吗？或许，像你这种儒雅公子京城里肯定有许多黄花闺秀对你情有独钟，甚至你已经有了子嗣，那么都免不了满门抄斩。这样，你担待得起吗？”
　　他回望向我，月光下他俊秀的面容如玉。嘴角牵起一抹兴味的笑道：“姑娘可是在为在下担心？我无子无嗣，添你一个侍女可倒是无妨！”被他嘲弄的我更不滋味，气急败坏却不能丢了镶黄旗的风范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相信我。”他走了……
　　我信你，可是，你到底是谁？你肯定也对我隐藏了你自己最初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有，我能唤你浩哥哥吗？
　　浩哥哥，浩哥哥。
　　翌日清晨。
　　浩允在客栈大堂里给我点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我捧着温热的碗正傻笑着。他突然对侍从道：“等会儿等金楠姑娘收拾完行囊之后再出发。”转过头继而又笑着问我：“昨晚可睡得好？这阳春面可做的像家里的？”我方才还在讶异是否他已然将昨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彼时却想开了——我以后要在他的府邸中谋得一席，隐姓埋名自是少不了的，他既是个聪明人，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去点穿一些于我不利的东西呢？
　　“不错不错，记得巷子口有一家阳春面味道和这差不多，好些日子没吃杨大嫂的面了！”胡编乱造的他也能信了，我复又低下头去吃面。
　　一切行李准备的差不多了突然浩允推门而入。
　　“浩哥哥！”我惊叫道，却马上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一旁亦菱却是笑的花枝乱颤，我抓紧了裙褶道：“浩公子来金楠这儿所为何事？”浩允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道：“浩哥哥，我喜欢这个名字！以后也只有你能叫这名字了。”复又转为严肃道，“隐姓埋名！”
　　一种莫名的感觉流淌过周身。
　　就像深秋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没过指尖，探进人心里，搔得我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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