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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蜉蝣也能看到朝霞(下)
阿葵走后,谢大哥继续和孔阳说着:“孔剑啊,你不会看上他了吧,不要啊,自从你双胞胎弟弟孔阳三年前死后,孔城主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要是没有后代,城主之位怎么办?”孔阳的眉头染上一丝憔悴:“明天我就动身回到二连浩特,从此,绝不拂爹爹的意思……”
“儿子,你又在笑了。”娘对着阿葵道,“已经是第三次,我还是从半个时辰前算起的。”“娘,我好开心——昨天我还什么都没有,现在我有了爹,有了娘,还有了——”说着阿葵又不自己地笑了,娘的眉毛好看地向上一扬:“娘都放在她前头,她是谁?”“明天你就知道了。”阿葵把头蹭到她怀中,明天就可以将爱人带到娘面前了,明天,明天……
“吁!”门外传来马鸣声,声未落,阿葵就已经冲了出去:“娘,我不能让你累着!”门外一人骑白马,着白衣,白衣是纯真丝的曳撒,反射着一片白光,像真龙的鳞片似的,让人睁不开眼。他皱着眉头,活动着身子,像是全身都极不舒服似的:“老板,你们这就是最好的客栈了么?”
阿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孔阳么?
的确是他,那张脸自己怎么会记错?他马鞍前,还刻着一个大大的徽章——晋!正是漠北商人的标志,只是他此高抬着眼,眼中全是漠然。“公子从那里来?”“我从漠北来,明天要回二莲浩特,给我来一桌你们最拿手的饭菜,再来一壶好酒,一间最好的客房,我要舒舒服服睡个觉,你们这城太小了,还没我二莲浩特一半大,住着太不舒服了。”孔阳大大地哈了一欠,从马上跳下来,摸摸马,眼中满是怜惜:“小查干,哥哥吃的东西你不能吃,先各自用餐,不久哥哥就来看你。”
他眼中全无他,阿葵道了一声:“孔阳……”“嗯?我的弟弟好像有点小问题,难道是上火了?麻烦给我拿个鸡蛋来呢?”孔阳全神贯注,仔细地搬开马的嘴巴,“好像真的是上火,居然都肿了,呜呜,你一定很痛吧,我马上就给你治,小二,小二?”他回过神来,阿葵已在不得不中走了。
阿葵跑回柴房,大哭特哭:“混蛋,为什么那么快就忘记我,为什么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你心中,我是不是比不是上你的马,我……我不去了!”恋爱中的少年正是最敏感的时候,轻易地,就在心中许下了绝不相见的誓言。
孔阳,不,准确地说,是孔剑,治好了爱马,终于能好好地吃一餐,回房休息了。他躺在床,抖抖浑圆的肚子,吐槽道:“小阳啊小阳,你到底是怎么在用我的身体啊,我好不容易苏醒一次,但是各种不爽啊——身子也累,肚子也饿,一定是多住了劣客栈,不过,哥哥现在就把身子养好,让你随便折腾!毕竟”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你的最后一天了……”说完沉沉地睡去。
才过了三个时辰,孔剑就起来了,他抱歉地道:“对不起,哥哥,我本来已经只是一缕孤魂,是你让我附在你身上,看尽这大好山河,我却连累得你身体……可是我今天一定要早起,我怕他等我,更怕……见不到他……”
原来这孔剑孔阳是一对孪生双胞胎,弟弟身体太弱,三年前因病去世,哥哥思念之下,竟请喀喇泌的著名巫师将弟弟的魂魄放在自己身上,两人共用一个身体。孔剑现在还记得巫师腾格里所说的话:“你要知道,男子先天阳气过重,行此事必将折损你的寿命,那怕为此在世间少活十年你也在所不惜?”“我弟弟还没有爱过,怎可死去!就是要折去我三十年的寿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腾格里赞叹地点了一下头,忽然又摇摇头:“可惜……你们兄弟二人的生母应该是一位蒙古人,我已看出你们的三魂与汉人不同,更没有七魄,你弟弟的转生魂已入轮回,我只能将他的生魂放入你体内,但是,你要记住——生魂在肉身消亡之后,只有三年之寿。三年之后烟消云散,再无法可救,你能在三年之内,找到他的爱人么?”“我先找二连浩特,找完三年,也要找到!”
孔阳安详地道:“哥哥,只要今天我可以和葵看到蜉海日出,此生此世,再无遗憾!”
孔剑大概死也想不到自己无意识的一个行为,竟会让自己十年之寿、三年心血,付之东流。今天,孔阳就算能看到蜉海日出,也看不到阿葵了!
更深露重,衰草连连,孔阳只能紧紧抓住自己:“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今天是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天,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模糊,自己就要真正地死了啊!他会来的!孔阳哭道,他是第一个抱我的人,因为是一个死人,更渴望温暖,所以他写一个抱抱我吧的牌子,希望可以有人来温暖自己,大江南北,只有他一个人,他不会放弃的。
一缕霞光在天边破云而出,照亮了起起伏伏的蜉蝣,今天就要到了啊。孔阳绝望地松下手,放弃了……
一人白衣胜雪,在草坡一头出现。
是他么?孔阳突然用尽最大的声音吼道“葵,葵!”
阿葵刹那间热泪盈眶,是的,他还是那个阳,让葵花永远向着的太阳!“我来了!”两人同时说道,跑着,抱在一起。
太阳升起来了,蜉蝣也飞起来了,这是最美丽的景色,也是最震憾的景色,小虫子用拥抱,用温暖,打破了朝生暮死的宿命!太阳为它们喝彩——每一只的每一片羽上,都璀璨无比,胜于钻石!
“你来了……”孔阳虚弱地说。“是的。”阿葵,在最后还是相信了他和他之间的爱。“前尘后事君莫问……”“什么?”孔阳笑着闭上眼睛:“人生可能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但是,此刻我们相拥,温暖和爱冲淡一切,就可以了……”阿葵看到他身上有几缕微弱的光影飞快地散去,那就是孔阳。
谁也不能让一个时辰后才醒来的孔剑现在就告诉他这一切,他只会茫然地看着爱人消失,再无踪影,但是此时,他们相拥,孔阳很温暖。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别人所有的悲伤往事,所以就在此时相拥吧,让此时温暖。
十年后。
阿葵已经是城中首富了,做生意,是一件寂寞的事,很多商人都有啤酒肚,但是他没有。他从来借酒消愁,伤心或郁闷时,就拿着一个牌子,到梨花树下去求拥抱。就算一天无人也没有关系,他就抱抱那树。
一天,他笑着抱了那棵树:“小蓠,这一次又是你啊。”
树的花开得比其他都艳,引了一个人驻足观看。
晋商特有的马铃声响起。阿葵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群汉人中,只有一位少女,着蒙古长袍,才十三、四岁,停下了马,出神地看着那一树繁花,喃喃道:“这花好艳……”
阿葵慢慢走到她面前,征征问道:“姑娘从那里来,到何处去……”
“我?我从二连浩特来,喀喇泌幻顿(萨满的一种)说我的缘分在南方,有一个人,已经等了我十年……是你么?”她下了马,道,最后一句,声音颤抖,几不成字。
阿葵很慢地点了头:“阳,我娘终于可以吃到喜酒了。”
梨花开得更艳了,空气幸福得仿佛是流淌着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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