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奇葩

　　【〇二·藿香正气酒】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
　　吃过甜烧饼，更该漱漱口。

　　江湖这句警言，说的是吃完甜烧饼一定要用酒水漱口，要是不这么做，就会倒大霉。
　　之所以说这是句警言而不是谣言，是因为它具有一定的准确性。
　　已经有不少不信邪的人偏要尝试，结果就中了邪。

　　后来番茄大陆第一药师阿司匹林称，这种说法并非无稽之谈。
　　因为吃完甜烧饼之后，烧饼渣以及糖汁会遗留在牙齿间，很容易吸引一种叫“蛀”的虫，蛀虫会啃噬人的牙齿，这样时间一长，牙就会生病。
　　而用酒水漱口，能够起到有效清洁齿缝的作用。
　　试想一下，在一个冷风萧瑟的漆黑夜晚，你和你的死敌正斗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你的牙齿痛了起来……
　　最后的最后，你倒在血泊之中，黑发散乱；你的死敌迎风而立，潇洒翩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健康雪白的牙齿——这时候你会不会觉得，特别想掐死他？！

　　想到这个惊悚的画面，张三三身子抖了抖，从腰间掏出个酒葫芦，拿掉葫芦嘴儿，打算漱口。
　　又回味起刚才吃饼的滋味，像是与美人翻云覆雨的一夜销魂，随着烧饼落肚，美人终是离去，徒留余香,叫人失魂落魄……倒真有种想要借酒消愁的冲动！

　　然而就在张三三发呆的片刻，也不知谁家的倒霉孩子扑过来撞了他一下。
　　酒葫芦就脱离了手掌，飞到半空去，晶莹透明的酒珠从葫芦口飘散出来，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的……酒……”
　　酒珠落地间，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张三三跨出一大步，然后一扭腰翻仰身子，张嘴接住一滴滴下落的酒珠，与此同时一只手臂长伸着，就等葫芦掉进掌心里。

　　“哇哦……葛格你好厉害哦……”
　　刚才那个倒霉孩子怀里抱着个粗皮布缝制的很丑的熊偶，盯住张三三一脸崇拜。

　　“糟糕！这样下去可是要露馅！已经决定了要做普通人，可不能再随意使出功夫了！”
　　张三三暗道，心疼了一秒天上的酒葫芦，狠下心咬牙倒地。

　　“啊——摔倒了呀—— ”张三三惊叫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地上真是——好滑啊——”
　　“啪啪啪！”酒葫芦掉在一边，酒水呼啦啦流了一地。

　　小孩（面无表情，赶脚智商被侮辱了）：“……”
　　张三三（苦着脸，赶脚人生很惨淡）：“……”
　　倒霉小孩转身就走。

　　“我的春花秋月酒啊！！！”张三三皱着脸去捡了葫芦，
　　抱在怀里伤感。

　　“不过是一葫芦春困秋乏酒，有什么好伤心的。”
　　小孩缩缩鼻子，头也不回很是不屑。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酒？岂知我这春花秋月酒可是番茄大陆数一数二的好酒。”
　　张三三不乐意了，你不懂酒不是你的错，但是不懂还乱说就不应该了。
　　何况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理应是天真、纯洁、活泼、可爱的，怎就长了这样自大讨人嫌的臭脾气，等再长大了还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张三三觉得自己不能够放任不管。
　　他快步追上小孩，挡在小孩面前，蹲下身来。

　　“小弟弟，你上过私塾么？你读过《论语》么？”
　　“你知不知道，做人呢，要谦虚要诚实，要待人以礼（省略很多字）……”
　　“和谐大国，从我做起，从身边的小事做起。只有大家团结起来，万众一心，我们番茄国才会更加的——繁！荣！富！强！”

　　小孩（翻着白眼看白痴）：“……”
　　张三三（真的是很认真的）：“……”

　　“可是在我家里，‘春困秋乏酒’的味道就是这样。我娘酿的‘藿香正气酒’，可比这酒好上一百一千一万倍！”
　　小孩指指张三三怀里的酒葫芦。

　　“藿香正气酒？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大哥哥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撒谎呢？”
　　张三三有些失望，后来想想大概教育小孩要有耐心，于是打算再说一次，“我们做人呢，要……”

　　“我没有撒谎啊！”小孩生气地拔掉怀里粗皮熊的耳朵，送到张三三鼻子下面，“给你闻！”

　　“好酒！好酒！”
　　一阵浓烈的酒香钻进鼻中，张三三惊叹道。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只粗皮熊偶居然是个酒囊！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我带你去我们家，给你认认‘春困秋乏酒’总好了吧？”
　　小孩收回熊偶，把耳朵重新塞好，抱在怀里。

　　张三三被那藿香正气酒的香味勾了魂魄，摸摸下巴，想着去那小孩家买些藿香正气酒喝也不错，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且随你走一趟。”

　　***

　　与此同时，黯然销魂烧饼铺，老板一如既往地烙饼收钱。

　　“哎呦，小哥你就买三个，凑个整就好了嘛！我看你跟我也是有缘分，呐三个烧饼只要你一文银子，真心没有多要你钱的，包你好吃吃完还想吃！”

　　“老板，你这‘黯然销魂’的‘魂’字，笔法纵肆，欹态横发。每波画尽处，隐隐有聚墨痕如黍米珠。”

　　身后坐的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端了茶水轻抿。
　　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平凡又不起眼的装束，平凡到你盯着看了五六分钟，再一扭头就只记得模糊的色团了。
　　但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又总显得特殊，似乎有一种超然的气质吸引着。
　　他路过的地方，空气好像都变得透凉清新，和昏沉瘴气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背着身拍打面团烧饼的老板听了这话，虎躯震颤：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曾有人这么说过……
　　曾经沧海难为水。
　　面团摔在案板上。
　　可惜最后还不是只剩了自己一个，在平凡的小镇里寂寞空虚冷地做着烧饼？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老板回头去瞧，年轻人身穿普通的布衫，颀长身材，长得一般般，哪有当年自己遇见那人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不过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气质倒和那人像得很，尤其是那对透着阴狠劲儿的眼珠子，和当年那人一模一样。

　　老板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桌边。
　　“小哥您可有几分眼光。怎么样，烧饼可还合口味？”

　　“这饼，也只有失意痴情到了极致的人，才能做得如此黯然销魂。”
　　李四四两根指头夹住了烧饼在眼前晃晃，评道。

　　老板哂笑，忽而瞥见李四四腰间四分之一块玉玦，笑容僵在腮帮上，有分秒失神。
　　过会才又正了神色，望向李四四的眼：“你是郁文还是舒学？”

　　“哈哈，老板是不是认错人了？”
　　李四四晃晃脑袋。
　　“你爹，是不是叫做周柯本？”
　　烧饼老板黄浊的眼里透出亮光来，死死盯着李四四。

　　“在下名为李四四，尘世中一个迷途小书生。今日才进了番茄酱小镇，怎么会是老板认识的人呢？”
　　李四四拱手，非常有礼貌。
　　“你知不知道，要想定居在番茄酱小镇，可是要有个本地亲戚担保的……”
　　老板眯了眼，弯弯的缝里满是笑意。
　　“这……”
　　李四四犹豫了，来的路上他也听说了这个规矩，可惜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贤侄何必担心，我和你爹是旧相识，自然会帮你。”
　　老板眨眨眼，从怀里掏出半个玉玦，递过去。

　　李四四借过玉玦，把腰间的四分之一合上去，正好对了个边。
　　他有些惊愕，抬头盯住老板。
　　“哈哈哈……”老板笑得几分萧凉，“老人们的故事，你们小孩子哪里懂。”

　　李四四抿嘴括弧笑，眉眼狭长：“秦叔的故事，其实我倒是听爹醉酒时说过……”
　　“他……”老板立时又绷直了背，“他还记得我？”
　　“他一直都记得呐，直到死的时候，念叨的也是个姓秦的……”
　　李四四瞧见老板沾满白面的手紧握成拳，面渣哗哗地往下掉。

　　“收摊了收摊了，大家伙赶紧散了喂……”
　　老板拳头松开的时候，顺带着也转过身去，吆喝着去收摊子。

　　“贤侄啊，今晚你就住到我家去吧。”秦老板停顿一下，“你爹他……走的好吗？”
　　“爹走的时候，只有一个遗憾呐。”
　　李四四说这话时，眼睛盯着烧饼老板看。
　　烧饼老板叹声气，不做声了。

　　黯然销魂人，烙黯然销魂饼。

　　***

　　“娘……我回来啦！”
　　小孩推开扇木门进去，张三三也跟着往里头走。

　　“娘，你快告诉他，我没有撒谎！”
　　小孩扯着张三三的衣袖，冲屋里一个粗布衣裳的普通妇人叫喊。

　　“什么说谎？福娃，你又在外面闯祸了？”妇人抬眼，略有责备。
　　“娘！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说谎啊！”小孩跺脚。
　　“夫人别误会……”张三三讲明了事情缘由，顺带暗示了几句对藿香正气酒的憧憬。
　　“小兄弟是外乡人吧？既然来了也是个客人，不妨坐下喝杯酒，休憩休憩。”妇人笑起来很是恬淡闲适，转身去里院拿酒。

　　酒还没有取回来，张三三就闻见股浓烈香醇的酒气——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倒真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这味道，似乎有些道不出的奇怪……是什么味道……”
　　张三三用力吸了鼻子，眉头微蹙。

　　“榴莲？”李四四偏过头，盯着某扇木门，“难道说……他也找到这里来了？居然还比我更早一步？！”

　　这酒本是香烈的，无奈有人坐在房顶吃榴莲。

《[江南今何在]只是爱未讲》
铁甲依然在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