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董犁
　　对于董犁来说，这是意义非凡的一晚。
　　看到一个好友申请出现时，他机械地点开对话框，然后他看到那张熟悉的小小的脸，背景暗暗的，很模糊，好像是用手机拍的照片。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林修齐。这真的，是她吗？
　　她为什么会来加我？因为白天看到了我？她难道是第一次注意到我在这里？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无数个问题涌到他的脑子里。他那被刺激的大脑无法思考，手指不听使唤。他不由自主地打出三个字：学姐好！
　　发送出去之后，稍微冷静了一点的董犁望着那三个傻傻呆呆的字，恨不得把电脑屏幕砸掉：这是一个，多么，蹩脚的，开场白啊！
　　十一点半。董犁还是不想睡，他在等着林修齐的回复。虽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这个白痴，如此无聊的问候语，难道你在指望收到“你今天很帅”之类的话吗……
　　又过了半小时，在他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跳出一个对话框。
　　林修齐背景模糊的头像闪烁，她说：“哈哈，你也在啊。”
　　好像他们已经很熟悉。只是不经意地再次遇见了。打个招呼。没什么大不了。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董犁很兴奋地绕着寝室中间的六张桌跑了一圈。唯一还在清醒状态的陈健安显出很夸张的一脸愕然：“你灌春药了吧？你今儿晚上离我远点啊，哥二十年守身如玉不能就这么被你毁了！”董犁说了一声“去死，你接着守吧你想被毁我还觉着亏呢！”继续坐回电脑前。只是他把手放在键盘上很久，却没有动过一下。
　　林修齐的“哈哈，你也在啊”好像是一段对话的开始，又像是一句结束语。让他无从接招。
　　就这样就完了。
　　董犁没有睡着。他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感到很热。陈健安的鼾声已经很响了。

　　林修齐
　　林修齐思考了很久应该怎样回复那句“学姐好”。她一次次地打出莫名其妙的话，又一次次删掉。
　　“我今天看到你坐在前面了。”
　　“今天上课前的奶茶真囧。”
　　“你的名字很特别。”
　　“你怎么来选大四的课呀？”
　　“司法考试的成绩马上就要出来了，真紧张。”
　　“我在准备考研，你跟哪个老师比较熟帮我介绍一下呀？”
　　……
　　最后她打出一行“我觉得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林修齐想，其实我想跟你说的只是这句而已嘛，现在却要想一个合适而不失身份的开场白。真难为人！
　　于是她打出“哈哈，你也在啊”，点击了“发送”。
　　唉，又该去做英语题目啦。林修齐叹了一口气，关掉电脑，从左边厚厚的一摞练习册中抽出一本，思维转向了另一种语言。
　　第二天是星期六。林修齐早早起床，去图书馆占座位。所有大学的图书馆位子都是不够的。每天开门前门口的长队是为了彰显大学生们爱学习吗？真是奇怪。
　　林修齐总觉得这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譬如一半的大学毕业生都去考公务员，譬如情侣之间要互相吵架然后和好，譬如成绩很差的女生可以直升某个男教授的研究生。不过她觉得这些好事坏事都轮不到她，因为她就是这个浑浊的大海里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小到大鱼都不会来吃她，因为它们根本就看不见她。林修齐从小到大只中过一次体育彩票。是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用攒了很久的四块钱买了两张彩票，结果中了五块钱，开心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其实她就只赚了一块而已。
　　这一天大风降温，林修齐戴着红色的帽子。那是一顶毛茸茸的牛仔帽，看上去酷酷的。夏天的时候，她在一家快要倒闭的小店里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就盼着冬天可以把它戴出来。所以进到图书馆里也舍不得摘下来。反正图书馆冷得要命，戴帽子的人多着呢。红色的帽子和红格子大衣包裹着她，在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图书馆里，好像一团火。

　　董犁
　　星期六的董犁也没闲着。九点钟起床以后，他先是做好了晚上去学生会开会要用的东西，然后和陈建安李骁骑去吃了一顿说不清是早饭还是午饭。中午的时候，他背着电脑来到了图书馆二楼。
　　一如既往的每张桌上都堆着书。图书馆里常常发生的事情是，一些人早晨把书搁在桌上占位就不知道干嘛去了，到了晚上关门时候再把书取走。董犁耸耸肩，找了靠窗的一个只有书没有人的座位，把那一摞考研资料推到一边摇了摇头，想：“这些考研的人，不知道都怎么想的，书在人就没了，还指望考得上吗？！”
　　一个人的坏习惯是很难改掉的，譬如他写论文的时候一定要听英文歌，不然就会没有思路。于是他开了电脑写论文，同时戴上耳机打开音乐。
　　过了不知多久，董犁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但又不清楚，他往左边转过头去看了看，没有人。还没等转回来，耳机一把被人扯下来，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显得余音绕梁：“同学，这是我的座位！”
　　董犁瞬间一阵冒火，心想：我就是戴着耳机，你也不用这么大声吧。再说是你先不在的怎么能怪我呢！
　　他回头的时候真的看到了一团火。

　　林修齐
　　黑色大衣的男生回过头的时候，林修齐很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昨天他明明穿着湖蓝色的衣服，今天怎么就换了！
　　林修齐瞪大眼睛，做了一个“你先说”的表情。旁边的人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装作看书的样子，眼睛都是偷瞄着他们俩。沉闷的图书馆里，很久没有这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董犁看到小红帽底下努力睁大的小眼睛，乐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换个地方。”
　　“额……你坐吧你坐吧，我不用电脑。”
　　林修齐说着抱起那一摞书转身就走。刚迈了一步就被董犁的电脑接线绊倒，连人带书摔到了地上。她双手撑地，强忍着没喊出来。心想，果然每次觉得“最坏也就是这样了还能怎样”的时候，都有新惊喜出现。

　　董犁
　　林修齐摔下去的一刹那，董犁从座位上站起来做了一个要扶她的姿势，可惜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她跪倒在地。那个画面如果可以定格五秒钟一定是个非常搞笑的场景，好像动漫一样。
　　董犁蹲下去帮她捡书，然后放到她手上。林修齐还是抬头冲他笑，转身跑了。
　　等到那团火渐渐消失在门口，董犁想起来，刚才好像没问她还好吗，有没有摔坏，什么的。董犁是那么会说话的一个人，在辩论赛上据理力争，在学代会上侃侃而谈，可是见到林修齐，他就变得木讷。
　　他回头看看那些假装读书的人。想想，还是走吧。
　　到了寝室，陈建安一脸坏笑：“怎么样，没座位吧？我就告诉你别去。”
　　董犁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想知道林修齐现在好不好，怎样才能知道呢？当然，他可以在校内留言。但是这太慢了。一个考验的人，每天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上网的。问上一届的辅导员要资料？没有理由，虽然他是系学生会的，拿到资料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未免太奇怪了。——有了，每个寝室的门里侧都贴着全班同学的联络方式。于是董犁走上四楼。
　　“学长，你民商法（上）的教材还在吗？我写论文，想借来用用。”
　　“你等一下啊，我得找找。”
　　“谢了啊！——风好大，这么冷天你们还开窗啊，我先把门关上啊。”
　　然后董犁瞄到了门后贴着的电话。
　　回到寝室，董犁倒在床上想，该和她说些什么？这也太突兀了吧！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她的电话，我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就说问学长要的吧。——我干嘛没事问学长要她电话啊？
　　……
　　于是，林修齐的号码存在董犁的手机里。就这么存着。

　　林修齐
　　林修齐把一大抱书放在自行车筐里，一路推回宿舍楼。心里忿忿地想，我是不是跟董犁八字不合啊，能不能别每次见面都这么尴尬！演台湾劣质偶像剧啊！
　　于潇潇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昨天见到学弟你就无心向学了？”林修齐把书往桌上一甩：“哎呦喂，别提了您！”然后开始跟于潇潇描述刚才的惨痛经历。于潇潇还没听完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怎么会这样呢！！你什么时候能变成温柔贤淑女子啊！！你看，男人们就是这么跑掉的！”
　　“我怎么就没温柔贤淑啊，我还冲他笑来着！”
　　“你趴到地上冲他笑有P用！”
　　“你说我整天跟你混在一起我温柔得起来嘛！——唉，白白起了个大早占座位，白瞎了！”
　　“喂，哥们儿，你怎么找不着重点呐？！”于潇潇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
　　“这不是找重点呢吗，我现在的重点是：考研。没了。”林修齐大义凛然的表情总算让于潇潇灭火了。
　　没办法，考研和七情六欲，总得自己选一个。
　　星期天的到来对林修齐来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星期天意味着图书馆的人会少一点，意味着麻辣烫会送免费的蟹□□。
　　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她想，还是去三楼吧。以免又碰到一些不该碰的人。譬如昨天目睹惨剧的路人甲乙丙丁。今天她还特意没有戴红色的帽子，为了不那么招摇。
　　刚刚坐定，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动。
　　“小红帽，今天戴了红色围巾啊。”
　　林修齐觉得背后寒毛竖起。她不由自主地向后扫视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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