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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晨曦的外公曾是出外经商的临江人。和许多久居临江、叶大根深的家庭不同,外公来自临江城郊一个只有十几户人的小山村。幼时家贫被卖到城里最大的粮米店当小伙计。在战乱和动荡中,小山村和其中的人们渐渐被抹去了踪迹。只有外公,凭着聪明刻苦和命运的眷顾,蓬勃的成长起来。作为粮米店老板的得力助手,下南洋、游西洋,成就了自己的事业。
在海外经商期间,外公取妻生女。外婆是流落海外的清末华裔后代,受着西方教育长大,有着自由坚强的思想。外公做的是贸易生意,需要常年在各国奔走。外婆却不愿常年在思念中等待,于是放弃定居一处的想法,随着外公四处漂泊。晨曦的母亲就是在外公经商的途中出生的。外婆由于长期奔波,身体日渐潺弱,在生下母亲后不久,不幸感染了当地的疫证,撒手而去了。外公与外婆情深意笃,外公中年丧妻悲痛欲绝,痛定思痛之后,幡然感悟金钱的诱惑在亲情面前不值一提,毅然退出了所有的生意,清算了账务和资产,收回一大笔的财产,带着母亲定居在美国中部一个有华人聚居的城市---岚市。由于对外婆的思念和情感,外公始终没有再娶,将所有的心力倾注在抚育女儿上。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宽松优越的环境中,在外公的精心呵护下,成长为一个文静优雅的大家闺秀。
岁月的流逝,女儿的成长,最终触动了外公叶落归根的心弦。于是,当听说海的另一边正在挣脱禁锢,开放胸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最终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回临江。
带上几乎所有的财产和风华正茂的女儿,外公回到了故乡。只因母亲一眼便爱上了那梧桐掩映下的朴质小楼,外公便果断买下了兰斯路3号定居下来。随后,年过五旬的外公热情的与当地政府和商人们接触,在中国开始了自己的新一番事业。而母亲,就在那时遇到了父亲,一个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
每当想到父亲,晨曦的心里只有陌生和冷漠。父亲名叫陆楚阳,并不是临江本地人,早年在南方的一个小城插队,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在当地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心思活跃的父亲顺利考上大学,离开了小城,毕业后被分配在临江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接触到外公投资的商业项目,认识了外公。在下海经商的大潮里,嗅觉灵敏的父亲很快就辞去了工作,投身到外公的门下。后来邂逅了母亲,便开始了对她的不懈追求。心性单纯、自小没有尝过艰苦的母亲因为爱慕父亲的才华和上进,很快落入了他编织的情网,决心下嫁。外公阅人无数,对这个一无所有却目光精明的年轻人自然不会放心,奈何女儿心意坚定,再加上对自己掌控力的自信,便答应了这门婚事。于是父亲便入赘到了外公家,成了外公生意上的左右手。
很快,小晨曦的出生让这个家喜气洋洋。外公念着外婆名讳里有个“曦”字,为她取名陆晨曦,并依着抚育母亲的方式开始精心抚育晨曦。
晨曦不得不承认,外公的存在对于父亲来说的确是一种威慑。在有外公陪伴的十五年里,无论父亲心中对晨曦和母亲如何冷淡,至少还舍得花精力去维持一个相敬如宾的表象。对母亲来说,婚后的生活迅速降温。晨曦不能明白,为什么在异乡成长的母亲,会生出如此坚贞传统的信念,独自带着晨曦日日等候着一个冷清的丈夫归来。在父亲的眼里,似乎只有工作、生意。自从成了外公的左右手后,父亲一门心思铺在家族的生意和产业上,的确为家里财富的积累出力不少。可是父亲却苦恼于外公对财务大权的掌控,开始秘密在外单独经营,甚至抽走公司的资金,为自己的生意牟利。外公发现之后,碍于女儿的面子,只是暗地里警告惩罚,完全剥夺了父亲对公司财务的控制权。
父亲表面上仍然恭顺服从,暗地里却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和外公争夺着对于公司的控制。这些,母亲当时都一无所知。晨曦就在外公和母亲的呵护下快乐的长大,接受临江市最好的教育。她自小喜爱音乐和舞蹈,外公便专门在家辟出一个大房间作为她的琴房兼舞蹈教室,请了老师来家里授课。晨曦还时常想起,在那个四面墙都是镜子的大房间里,自己开心的弹琴、跳舞的模样,那时的晨曦,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一对母女出现在江家门口,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过往。那天,晨曦刚在学校的校庆演出上表演完节目,身上还穿着白纱舞裙。她雀跃的坐上来接她的轿车,快到家门口时,晨曦远远看到父亲正推搡着两个女人出来,紧接着母亲也走出了家门,静静站在门口,看着父亲与人争执着,不时的去拦住父亲挥起的手臂。晨曦在门口下了车,悄悄走到母亲身边,看清父亲争执的对象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一个是个中年女人,满面沧桑的样子让晨曦看不出年纪。另一个是个十八九岁、高挑漂亮的女孩子,晨曦觉得这女孩子眉眼之间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两个人都穿的十分朴素。女孩子的目光很快被吸引到了晨曦身上。迎着女孩的目光,晨曦觉得好像飞来无数把小刀子,要把自己身上漂亮的舞裙撕个稀巴烂。她本能的向母亲身后躲,却看见大大的泪珠溢出了女孩的眼眶。女孩回身扯住那个中年女人的手,拖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来,母亲告诉晨曦,那对母女,是父亲在插队的小城留下的家庭。父亲离开小城时并没与和那个女人离婚,只是做了一件事情:一去不回。这一切,母亲也是在那天之后才知道。后来,母亲背着所有人去找过那对母女,还带去了一笔不菲的安置费用,结果被赶了出来。
那时晨曦家里的情况也每况愈下,外公年事已高,疾病缠身,渐渐显出日薄西山的姿态。而父亲的所谓大胆经营,却因为牵涉到了当时的一个重大的经济案件,正面临囹圄之灾。幸好外公眼光深远,早早的为晨曦全家办理了移民手续,并以晨曦母亲的名义向美国转移了大笔的财产。当父亲东窗事发,外公拖着疲弱的躯体挺身而出,留在临江,一力承担起所有的罪名,决心保护好女儿的家庭。
在一个初秋的夜里,晨曦一家飞向了海的另一边。
很快,大洋那边传来消息,外公被捕,病死在牢中。
没有了外公,母亲就像是失去了围栏的羊羔,等待着饿狼的扑食。父亲先是逼着母亲在美国西海岸买下房产定居,后来又千方百计诱骗母亲将财产转移到他的名下,很快诱骗升级成了暴力,晨曦听着每天从父母房间里传来母亲尖叫声,心惊肉跳。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之中,看着眼前人的丑态百出,母亲心灰意冷。一个暴雨的深夜,她愤然抛下所有财产,带着晨曦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城市---岚城。
是“失去了金钱,却得到了自由”,还是“得到了自由,但却失去了金钱”,在后来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里,晨曦曾经认真的为这两个本不相悖的命题思考过。
生活似乎从云端一下坠落到了深谷,十几年间,岚城由于大量外来移民的进入,已不复如往日的祥和安宁。晨曦半工半读,和母亲一起,开始为生活而奔波。
贫穷和艰难,都是回首过往时发出的一声叹息。当晨曦和母亲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就像两只上满弦的钟表,只有每天马不停蹄的奔忙,谁也不会有时间停下来细细品味。在奔忙中,晨曦读完高中和大学,在小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热情的朋友和贴心的恋人。
就在晨曦以为,幸福正悄悄降临时候,一个西装笔挺的律师敲响了狭小公寓的门,带来了一个令晨曦毫无兴趣的消息和厚厚一沓法律文件。陆楚阳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没有遗言也没有遗嘱。作为他的唯一法定继承人,晨曦继承了所有剩下的财产。自晨曦母女走后,陆楚阳大约是醒悟到了人生苦短,转而过起了挥霍享乐的生活。等财产到了晨曦手中,和当初母亲离去时相比,已经所剩无几,但是这笔钱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却也不需下半生再为金钱发愁。对此,晨曦和母亲都感到宽慰。
对于父亲的死,晨曦毫无触动。母亲却坚持和她飞到西海岸,去安葬这个一生都对她们冷漠的男人。在一个薄雾的清晨,母亲和晨曦目送陆楚阳的棺木深深的埋进异乡的土地。环视清冷的墓园,母亲神色黯然。
回到小城,母亲也轰然倒下,生命随即像风中的残烛,就要燃到尽头。弥留中,母亲向晨曦诉说了自己的心愿,一是希望晨曦将自己的骨灰带回故乡和外公安葬在一起,另一个是让晨曦将得到的财产一分为二,将另一半交到多年前那对母女的手上。
“那个女孩子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妈妈听说她们留在了临江,你一定要找到她们,把这封信和这一半财产交到她们手上,代妈妈向她们说一声对不起。”母亲叫晨曦从枕头下取出一张照片和一个密封的信封,泛黄的照片上,俨然是当日那对母女,照片背面,是母亲清秀的字迹: 沈芳妍陆雨桐。
“胜文是一个好孩子,不要错过他。”女儿幸福和归宿,是每个母亲共同的心愿。
农历2012年春节,当海的那一边在倒数秒针,期待新年到来的时候,母亲在异国的医院里安然停止了呼吸。
半年后,晨曦辞去了在岚城的工作,带着母亲的骨灰,告别了朋友和恋人,登上了飞往临江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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