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儿子

　　毕业后的最后一件行李是我和小铭。下了火车，我懦弱得几乎不肯迈开脚步，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算了，吓吓他们好了，就当完成十多年想要叛逆一把的夙愿吧。

　　我拉着儿子的小手去摁响门铃，可是清脆的门铃声显然没有让他产生多少感动，他只是冷淡地看了按钮两眼，然后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不对吧！别家小孩不都挺喜欢这种惊奇的声音的么，不都会扭着小身子想要再去按一下的么。难道我生了个傻儿子？
　　就在我毫无科学依据地诋毁自己儿子的时候，门开了。爷爷奶奶已经和我通过电话知道我回来了，双双来门口迎接。于是我在他们一瞬间呆掉的表情中走进客厅，用最自然的声音说：“小铭，叫太爷爷。”
　　“……爷爷”儿子继续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这是太奶奶。”
　　“太奶奶。”
　　“真乖，去玩吧。”
　　我把儿子放下，他立刻跑进房间探险去了。

　　我坐到平时常坐的板凳上，等待二老审讯。
　　说起来我最怕的人恐怕就是爷爷奶奶，因为家住城里，小的时候是跟着爸爸妈妈住在爷爷奶奶家的，即使后来爸爸单位里分了房，也不过和原来的屋子隔了一条街。可以说，我有一半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小孩对老人的感觉，大概就是崇敬和不可侵犯吧，起码我敢打心里鄙视自己的爸爸，会对着妈妈撒娇耍赖，但对着两位老人就只有言听计从，甚至还时刻反省自己，绝不在他们面前犯错。
　　可以说，家里面，他们才是我的权威。

　　果然他们落座后就板着脸问我怎么回事，我也只有按事先理清楚了的答案挑重点地回答他们。
　　“是我生的。十三个月了。孩子的父亲在孩子出生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会怀上是个意外嘛，反正他也不是个坏人，我们结婚证也领了……”
　　“开始不敢告诉你们，后来孩子父亲突然没了，孩子又要生了，一片混乱，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忙。现在才算都安定了下来，能好好和你们说了……”
　　总算是一脸哀婉和委屈地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应该能过关吧。
　　爷爷紧锁着眉头叹：“这算个什么事啊。”
　　我连忙劝慰他：“这样也好，我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人生也算完满了。”
　　“胡闹！”奶奶呵止我，“你才大学毕业就拖了个不明不白的孩子，你还怎么嫁人啊！”
　　“大不了不嫁了嘛，反正剩女这么多。”
　　“胡说什么呢！”她抬手给我后脑袋一巴掌。

　　也是呢，大人们总希望小辈们能沿着铺设好的轨道顺顺利利地走，好像这种国家标准的人生道路才是幸福的，才有面子在人前提起。像我这样出了点岔子的，就要被归入悲苦的人生中去了。为什么啊，我自己怎么不觉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奶奶探过头来问我。
　　“啊？当然先找工作啦。”我装傻。
　　“你住哪里？孩子谁带？亲戚朋友那里你怎么讲？这些你都想过吗，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个事情上这么不谨慎。”
　　其实我外头有套房子的，孩子可以放托儿所，亲戚那里怎么跟你们说的就怎么跟他们说。可是我只是低下头，谦卑地等着。
　　果然，奶奶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说：“我看呐，你就先回家住一阵，孩子呢，就放到我们这里来，我给你带。亲居那里啊，我们一个个地把这事慢慢讲清楚喽。”
　　我就知道，回来以后主动权就不在我这了。而且干嘛要管亲戚怎么想的啦，我过好我的日子就行了嘛。
　　“最主要是爸爸那里啦。”我提醒他们，“他心脏不好，我要怎么和他说？”
　　“唉——”
　　“你看看你……”
　　最后，还是我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给老爸打了个预防针，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他半惊半疑地接受了自己当外公了的事实。

　　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我不知道我和小铭是回归日常了呢，还是脱离日常了。原本以为一切都告一段落了，可未来好像有更多的不安匍匐着。
　　我捏住儿子的小拳头。小铭，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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