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石头

　　信中还附了照片上女人的资料，陈岩反复看了很多遍。

　　李晗。

　　40岁，T大研究生毕业。

　　科信集团总经理。

　　家庭住址：长市天云区长滨路88号半山别墅12棟。

　　为什么要把地址也寄给他？

　　让他去寻亲？

　　陈岩百思不得其解，反复看了一下午，想找到点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看到最后，陈岩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瘫在炕上叹气。

　　想去长市，谈何容易。

　　他也没有多少积蓄，奶奶去世后，他辞去了流水线的工作，开始靠山吃山的生活。

　　玄武崖尚未开发，保留着原始森林的地貌，地势复杂，飞禽走兽众多，本地人去进山都格外小心。不知怎么，这几年到山里旅游探险打卡的驴友越来越多，他靠着给外地人当向导，勉强挣一些日常开销。

　　他数了数铁皮盒子里的现金，还有手机账户里的余额，勉强凑出846块，还不够去长市的路费。

　　他正发着愁，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把手机捞过来一看。

　　一个外地的陌生号码。

　　陈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接听键：“喂，那位？”

　　娇俏的女声从话筒里传出来：“石哥，你还记得我吗？”

　　陈岩一怔，有些犹豫开口：“你是……”

　　对方轻哼了一声，嗔道：“我是陈莹，你不记我啦，上次暴雨被困山里的探险队成员，多亏了你救了我们。”

　　陈岩焕然大悟：“小莹啊，当然记得，你还送了我一台相机……你说把我拍的照片送去参加比赛，还获奖了……没有没有，我没有生气，得奖谁不高兴啊，谢谢有人懂我这无人欣赏的才华……有人要花钱买这张照片？”

　　陈岩激动得翻身坐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换了一边耳朵接听：“多少？十万？有没有搞错啊……我，我不是嫌少，这照片真值这么多……按照商用的价格啊，可以可以，金主爸爸想怎么用都行！”

　　陈莹在电话里说，她跟着考察队到了西北荒漠，提到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色，要是陈石在，一定能拍出特别棒的照片。

　　陈石谦虚说都是自己瞎拍的，谢谢她帮他买出照片，真是帮了大忙，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请她吃饭。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莹那边信号不太好，让他把银行账号发她，她再转发给买家付款，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没想到买家还挺干脆，陈石把账号发过去不到一个小时，这笔款项就到账了。

　　陈岩盯着手机短信里余额信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陈岩第一时间发消息给希頔。

　　很快院子响起敲门的声音，希頔从门外传了过来：“石头哥，你叫我啥事啊？”

　　陈岩一脸兴奋的神情，神秘兮兮地说：“妹子，有个好消息，你哥我要和你一起去长市！”

　　希頔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啊！太好了，哥你终于想通啦，为了避免你反悔，我得赶紧给你订一张火车票。”说完，她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陈岩连忙伸手制止，笑着说道：“坐什么火车，你把你的火车票也退了呗，咱们一起——坐！飞！机！”

　　希頔一听，愣住了，随后面露难色：“那得花好多钱呢……石头哥，你是不是开玩笑呀？咱山里的娃，哪坐过飞机呀，而且机票可不便宜，咱这得花多少钱呐。”

　　陈岩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哥我今天中大奖了，你就别操心钱的事儿了，就放心跟我一起去长市就好。”

　　两人又做好了计划，收拾好行李，准备进城。

　　陈岩翻出落满灰层的背包，简单打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把那台老旧的单反相机小心的包好，还有一台他用来整理照片的二手电脑。

　　突然想起这周他的大眼睛号还有没更新照片，打开电脑把最近刚拍的山里的照片用数据线导入桌面文件。

　　用软件调整格式和参数后，用九宫格发到了大眼睛平台上，并编辑了文案，点击发送。

　　「大山的石头」：由于个人原因，账号将暂停更新，归期待定。感谢一路相伴，玄武山风景依旧，静候重逢。

　　照片发布不久，很快一个叫「听风者」的粉丝点赞，并直接发给他了私信：“身体不舒服？为什么断更？”

　　陈岩刚把相机收好，坐会电脑旁回复：没有，出一趟远门，谢谢关心「抱拳」「抱拳」

　　这个网友是他的铁杆粉丝了，关注他有好几年了。

　　玄武山属于没有开发的原始森林，经常会有考察团、纪录片摄制组来拍摄。小时候陈岩见一溜人扛着长枪短炮进山，以为他们是狩猎打鸟。

　　摄影组的叔叔悄悄告诉他，这是相机，用来拍照的，定格我们看到的画面的。

　　长大一些后，陈岩也喜欢上拍照，即使是用低像素的手机傻瓜机拍，他都很认真，总给他找到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镜头。他经常被进山摄影师夸，说这小娃娃有天赋。

　　可惜这样不合事宜的天赋长在了大山里的石头上，终究是会被浪费的。

　　或许是热爱，又或许是不服气。

　　在打工和照顾奶奶的间隙，陈岩自学了电脑修图软件，学会了打字，学会了使用单反。他把他最爱的玄武山定格在了照片里，发到了微博上，记录下大山的春夏秋冬。

　　慢慢的收获了一些粉丝的喜爱。

　　他们评论说看到他的照片就听见山中流水，听见森林里草木抽芽，听见冻住的灵魂在解封。

　　某天，陈岩的微博突然上了热搜。大家为玄武山的照片沉醉，纷纷想要身临其境。猝不及防的流量，让陈岩意想不到。流量带来了粉丝，带来了驴友和背包客，还也带来了恶意的辱骂。

　　有黑子说他的拍照技术“非学院派”。

　　陈岩默默地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石头静静地矗立在山间，他在照片下面配文写道：“石头不需要文凭。”

　　「听风者」就是最早的一批粉丝之一，也是他最忠实的粉丝，给他的每一条微博点赞转发，他的主页里全部都是陈岩的照片。

　　他或许经常出差，转发的地点显示遍布全世界各地，但最多的还是——长市。

　　冥冥之中，陈岩觉得自己和长市确实有一些缘分。

　　陈岩想了想，发了条私信：“我要去长市了，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个见面吗？”

　　信息发过去，陈岩就后悔了。

　　虽然关注了几年，但说到底还是陌生人，万一人家是个姑娘，直接约见面似乎有些唐突了。

　　还没等陈岩撤回，对方发了一个字：“好。”

　　聊天界面里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陈岩等了好久，都没有信息发过来。

　　突然，对方发了一个电话号码过来。

　　“加我微信。”

　　加了对方好友后，陈石不禁有些愕然，对方头像竟然是陈岩那张石头照片！

　　他的微信昵称是山风，地区显示是长市。

　　陈岩发一条信息：“你好！”

　　等了好久没有消息。

　　陈岩有些犯困。

　　手机突然震动，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抱歉，刚才在开会。"

　　简单的几个字，陈岩猜测他可能是是长市的打工族。

　　陈石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没关系，大城市的工作应该很忙吧。"

　　"嗯，最近项目比较紧。"他回复得很快，"可能要经常加班。"

　　和陈岩预想的一样。

　　"那你记得按时吃饭。"他发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会不会太亲密了？

　　这次他隔了几分钟才回复："好。"

　　俩人还不熟，聊天有点尴尬。

　　陈岩正想着要不要结束对话，手机又震了一下："你也是。"

　　陈岩盯着微信界面，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要去开会了，到长市给我发消息。"他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晚安。"

　　陈岩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城市里的牛马果然比村里的辛苦。他回了个晚安的表情，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他第一个长市的朋友。

　　这是个好的开始。

　　离开那天。

　　陈岩带着希頔在长途汽车里，向希頔妈妈和弟弟宝蛋挥手道别，而希頔那自诩教育天才的父亲昨天醉酒，此刻还在炕上酣睡，鼾声如雷，对于女儿的离别也不是很在意。

　　希頔的母亲是个身材中等的农村妇女，有点浑浊的眸子牢牢盯着中巴车里探出头来挥手道别的女孩。那双干渴流不出眼泪的眼睛，有着粘稠化不开的担忧和关切。

　　宝蛋奔奔跳跳地朝着中巴车挥手，手掌拢成小喇叭，大声说道：“姐姐放心吧，我长大啦，可以照顾妈妈啦！”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大喊一句：“石头哥，你今年一定去城里带个媳妇回来，我的五块钱，你一定要帮我赢回来啊！”

　　听到这样的话，希頔噗呲一笑，瞬间把她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

　　陈岩也有些哭笑不得。

　　老旧的中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陈岩和希頔坐在长途汽车的后排座位。

　　希頔盯着前方的道路，握着背包的手紧了紧，心中对大学生涯充满了期待。

　　陈岩回过头，看着身后中逐渐消失的玄武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伸出手，摇下车窗，狂风呼啸着灌进车内，充满了他的胸腔。风里带着尘土的气息，像是大山沉默而厚重的告别。

　　两人乘坐长途汽车到了县里，接着乘坐火车到了市里，一路辗转终于搭上了飞机。

　　当飞机抵达终点时，已经是长市的夜晚。

　　华灯初上，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灯光如繁星般点缀着这座繁华的都市。能清晰地看到街道上，车流如织，霓虹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特有的宁静与喧嚣交织的气息。

　　空姐用柔美声音向乘客的报到到站信息：“尊敬的旅客朋友们，您好！感谢您选乘本次航班，我们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长市。”

　　希頔一脸兴奋地趴在舷窗看城市繁华的夜景。

　　对比之下，陈岩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飞机下钢筋水泥筑起来的丛林，明亮刺眼的灯光交织成一片，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这样的长市，陈岩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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