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凝月光

　　当晚,用膳时间, 北平吴府

　　深宅大院,树影森森,虽然各色菜式已经摆上了餐桌,可是偌大的桌子前,只坐了三位老人,虚设着两张凳子。显然的,还少了两个人。桌子上首位置坐的是一位两鬓稍显花白的老者,脸上的沟壑苍老之态和其犀利精干深邃无比的眼神形成了奇怪的对比,倒叫人一时不好判断此人的年龄。右手边一位面目和善,衣着淡雅却不失高贵的老妇人,此刻正缓缓给桌首老者烫着一壶酒,虽说已是临夏时节,但是冰凉的酒是入不得肠胃的。老妇人手势轻柔,一双手竟然嫩白光洁,丝毫不似一个老妇。桌子左手边的老人倒是明显地老上一些,胡须头发尽白,剃得青光锃亮的半扇光头,向后梳的发型一望便知,是将前清大辫子绞掉了。要说1935年的时候,年轻人的装扮已经非常时髦,如此的前清旧发型几乎很少看见,不过这个老者, 肤色惨白,一看便知甚少出门不见阳光,守着自己的旧世界过活,梳怎么样的发型又有何重要呢？

　　此刻吴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只怕一个不小心,踩了老爷的地雷,遭了无妄之灾。饭厅里一时鸦雀无声,连院子里的鸟雀也似识相一般, 飞了个干干净净,桌上三位坐着的主子,桌边垂手站着的下人,气氛尴尬紧张到了极点。

　　“培福,孩子们兴许是学校里有事回来晚了,咱们不如自个儿先吃吧？” 老妇人轻轻问桌子正中的老者。

　　“是啊大帅,咱们先吃,先吃……” 须发尽白的老人也随口附和道。

　　“啪!” 吴培福将手中酒盅重重放在桌上, “着实地不像话!现如今这世道, 变成了老的要等着小的来吃饭。这些小的在外面读得到底是什么书,旁的没学会,倒学了个长幼无序,四体不勤,该到吃饭的时辰,一个个都野到哪里去了!” 吴培福说到这里,顿上一顿,将语气变得稍微收敛些,转头对左边说:“许先生,说了许多回了,莫再叫我大帅,现如今这光景,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莫再叫这不合适的称呼,听了叫大伙儿都不舒服。”

　　许先生也不答话,只轻轻叹上一口气,也低头喝起闷酒来了.一时间饭厅里气氛更僵,管家在一边儿简直有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又想上前提醒要不要将饭菜翻热,又喏喏地不敢上前。好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老妇侧耳一听,脸上已经微微有笑,一手按在吴培福手上,慢慢站了起来, “潇羽来了,孩子们也该一块儿回来了,司令快别恼了……”

　　随着脚步声,果不其然是潇羽一溜儿小跑来了,站在饭桌前一个军人般地立正,倒是没有敬礼,开口说到:“司令, 夫人,许先生，街上寻了一路,没见少爷和宁宁小姐。遇上的同学说是他们早回了。” 潇羽一气儿说完这些,停下看看吴培福脸色,再看看夫人,接着说:“有少爷陪着应该不会有事,许是宁宁小姐一路上看花看草的,走的慢了些。”

　　妇人刚待再说话,却忽听后堂清铃铃的女孩子笑声传来,一眨眼的功夫,一对画里剪出来般养眼的小儿女已经从后堂出来,恭恭敬敬垂手站在饭桌前。少年开口道:“父亲,母亲,许先生好,咱们今儿个回晚了.”

　　吴培福刚待发作,却被夫人抢在前头说:“韬石啊, 放了学不回家,倒是去了哪里,这两天北平城里不太平,你父亲可是担心你们得紧,才叫了林副官和潇羽出去寻你们……”

　　许先生这时也开腔了 “是啊,宁儿,你一个大姑娘家, 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许了你出去念些洋书,你倒是! ……到底怎么回事儿,可别耽误了韬石少爷回家念书才好!”

　　吴韬石一双眼睛只是一味垂向地面,倒是宁宁轻轻一跺脚,埋怨似的对许先生娇嗔一句“爹!” 却不和许先生说话,只闪到吴夫人身边,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些话, 边说边是玉足轻跺,又是用手点吴韬石,又是拉着妇人手臂轻轻摇着撒娇,此刻看起来倒是十足一个任性的小女孩样子,看得吴韬石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

　　“噢!原来如此,真是的!那倒是我的不当心了,你这丫头本是没个准日子的,又不记挂这事儿,可怜咱闺女儿又没个娘爱着护着,我本是应该叫老妈子记着提你来着,居然就没想着这事,叫我们丫头差点出个大洋相!哈哈哈哈~~~`” 吴夫人大声笑着,下堂站着的一溜儿下人也似松快了些,随声轻笑着,今儿这坎儿,貌似就这么过了。只余下吴培福,许先生,吴韬石愣在原处,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快坐下,快坐下,管家,赶紧开饭!” 吴夫人拉着许宁宁的手坐下,吴韬石赶紧也跟着坐下。吴培福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宁宁已经一筷一筷的菜夹到三位大人的碗里,韬石端着碗,瓮声瓮气地说：“父亲,母亲,许先生,请吃饭!宁宁吃饭!” 话音儿快结束时,已经带了些笑意。

　　吴培福强压住了没有说话,只和仍旧在一边站着的潇羽说:“林副官呢？” 潇羽回答道:“父亲已经回营,这会子应该和营里的兄弟们在吃饭呢。” “哦,那你今儿个就在这儿吃饭吧!”吴培福一句话说完,不待潇羽答话,已经招呼管家:“管家,给潇羽加个凳子,添付碗筷!”

　　“潇羽哥,一块儿吃饭吧!吃完饭别着急走,我有本书看着不甚明白,正想找你请教呢!” 宁宁也连忙仰起脸对林潇羽笑着说话。

　　“宁儿,你有什么书看不懂的,怎么不问爹？”许先生又出声。

　　“爹,是新书!讲得是欧洲工业革命的……” 许宁宁一边回答许先生,一边向林潇羽眨眨眼睛。

　　“唉,老儿我教了一辈子的书,现如今倒有了我看不懂的书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多念些四书五经,诗经女经的,看那些刀枪兵刃的书是要有何来用？革命,革命,都不知革了哪个的命……”许先生嘟嘟囔囔,似是自言自语般……

　　“食不言,寝不语,都好好吃饭!”吴培福轻轻一句,桌上立马安静下来,只听此起彼伏一声声 “爹吃饭!” “司令吃饭!” “夫人吃饭!” “许先生吃饭!” “韬石哥吃饭!” “潇羽哥吃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