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牡丹 繁花似锦

　　两年的时间就这样流走了。很快很快。我们常唱彻夜不归，整夜坐在小溪边看星星月亮；看树枝树叶纷繁交错；看蝴蝶翩迁起舞；看小溪中一点点闪亮的星光。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听他吹箫，然后入睡。第二天早上，我会在阵阵鸟鸣声中醒来，看阳光耀眼和他永远不变的笑容。
　　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去有牡丹花的那片树林。我弹琴他吹箫。完了，他拉起我的手跑到牡丹花丛中。他一朵一朵地看，然后摘下那朵开得最漂亮的，戴在我头上。他说：“做我的新娘吧！”我红着脸低头不语，他俯下身吻我的额头。我仰起脸，看到他精致的笑容。我又一次看到了成片飞舞的蝴蝶，闻到了牡丹肆意盛开的精魂。我看到他额头上牡丹花绽开过的痕迹。
　　夜里，我依旧很晚回家。远远地，看见厅堂里亮着一缕微弱的烛光。而爹爹正安静地坐在那把他一直坐的红木椅子上，神色平静。“爹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韵儿，这两年，你一直和三皇子在一起吧！”“恩，是的，他……”“爹爹希望你们再也不要见面了。”“为什么？”爹爹的话犹如一块巨石般砸了下来。“明天，明天皇上就要来了。”爹爹背过身子走向窗边。“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地看向爹爹。“韵儿，皇上选妃的日子就要到了。”“爹爹！难道说您要女儿……”“是的。”我看着爹爹负手站在窗前的身影，只觉双脚一软，便‘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可是爹爹，女儿爱的是锦，今生今世也只爱他一个人。今天早上锦已经向我求婚了，难道爹爹不为女儿的终生幸福着想吗？爹爹，爹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爹爹突然转过身来大叫着，而他的眼眶中布满泪水。“因为…因为…”“因为什么？爹爹您说啊！”我拉着爹爹的衣袖颤抖地问。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停顿了片刻，爹爹终于开口了：“因为你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啊！唉。”“爹，爹爹，您刚才说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对不起，韵儿，是爹爹对不起你们。”我看到爹爹的脸上老泪纵横。他走到我面前，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开始讲述一个充满伤痛的故事：“
　　你娘不单单是一个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她也是先帝的妃子。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同时我也明白如果皇上见到了她一定会要她入宫的。但你娘是一个决裂的女子，她希望过自由自在而不是深埋后宫的生活。她喜欢洛阳，喜欢牡丹，喜欢蝴蝶，喜欢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于是，我们决定去洛阳。但这个时候皇上还是发现了她，强行将她带入宫中，就有了赫连锦。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甘心，你娘也是。我带着她逃出皇宫，离开京城，来到洛阳，希望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事实上，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你娘生下你之后不久就被抓了回去，而我也被迫留在洛阳。和你娘生活在一起的这一年我很快乐，到如今她的一颦一笑我都历历在目。于是，我决定不再娶妻，一心一意把你养大。而你和你娘简直一模一样。爹爹知道拦不住你，但不想你走上一条痛苦的路啊！”
　　爹爹的眼泪没有停止，却在一声声‘你娘’中展露笑容。这是一个沉寂已久却又冗长真实的故事。娘没有错，爹爹没有错，先帝没有错，他们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爱人是没有错的。我理解爹爹当年的感受，心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我明白了那天锦的母亲为什么见到我那么慌张，没有哪个母亲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我拍了拍爹的肩膀，转身走向房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夜，我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隐约觉得有人站在我床前，神情紧张。我梦见锦，他一直在往前跑，不管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他都不曾停下。我流下眼泪，对站在我床头的人说：“爹，我好难受。”
　　翌日，阳光洒进来，温暖从床帐外蔓延进来。我睁开双眼，觉得浑身无力。“牡丹。”我轻声唤到。“小姐。”牡丹提了盆水进来“谢天谢地小姐你总算醒了。”“牡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未时三刻。”“糟了。”我突然坐起来，只觉一阵眩晕，牡丹一把扶住我。“怎么了？小姐？你的病还没好呢！，快躺下。”“牡丹，皇上还在吧？我得下去见他。”“哎呀，小姐！不用了，老爷已经向皇上说明小姐病了。”“他进来过了？”“没有。”“那他怎么会相信？万一怪罪下来……不行，我得下去。”“小姐！……”“牡丹，梳洗，更衣，快。”坐在铜镜前，我看到自己脸色苍白。“牡丹。”“呃？什么事？小姐？”“皇上……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牡丹歪着头想了想，笑了。“一个很帅的人呗，和三皇子一样帅哦。”牡丹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打理完毕，我让牡丹带上四弦琵琶，走下楼去。楼下，爹爹正和一个男子谈论着什么，并时不时地点头称是。的确，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到这个男子——皇上，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一种压迫感，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虽然有着如同锦一般华丽的外貌。锦是温柔的，而皇上，是让人畏惧的。见我下楼来，爹爹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来，“韵儿，你……？”我摇了摇头示意爹爹不用担心。我看到皇上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皇上，这就是小女蝶韵。”我轻步上前，只是行了个礼，便伸手示意牡丹把琴给我。十指交替拨弄我所熟悉的琴弦，根根苦涩。我只觉胸口一阵哽咽，令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一曲未终，就传来了清脆的掌声。“欧阳小姐好琴技，恐怕连朕的乐官都要自叹不如了。”我终于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他的眼里堆满了笑意却难以捉摸。我正打算站起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手一松，人就要向前倒去。但我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在牡丹的一声‘小姐’中，一个人拦腰抱住我，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我的四弦琵琶，面纱掉地。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息在接触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慢慢散开。我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了皇上的脸，这让我大吃一惊。“朕听说欧阳小姐病得很重，看来是真的了。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皇上，对不起，我……”“欧阳小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只是……”皇上笑着看向我的眼睛，“欧阳小姐好像在害怕着什么，怕朕么？”一边，爹爹正焦急地看着我。“我……怕死。”皇上突然很近地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如果你在朕的身边，为朕弹琴，朕可以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并且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说完，他将四弦琵琶放到牡丹手中，转身消失在放肆的笑声中。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良久，再一次昏倒在地。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牡丹站在我的床头，满脸愁容。“小姐……”我笑了笑说“牡丹，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可是小姐！”“好了，我真的没事。”“那有什么需要.您就吩咐,牡丹就在隔壁。”我点了点头，目送着牡丹出去。关门的时候，我听到牡丹轻轻地说了声“老爷。”我一直都知道爹爹就在门外。“爹爹，您有什么事吗？”“……”“没关系，您说吧，我能接受。”“韵儿……皇上已经下令召你进宫了……”“什么日子？”“下月初八。风水先生说是良辰吉日。”“女儿，明白了。”“韵儿，爹爹……。”显然爹爹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只是在门外站了许久之后，叹了口气离开了。
　　打开窗户，黑夜伴随着冷风抚过我满是泪痕的脸庞，充满了瑟瑟的寒意。从牡丹出去的那一刹那，我就哭了。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流下来，如同决了堤的江水，连绵不断。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锦一起吹箫弹琴看牡丹了。于是，我从窗户跳了出去。心想，这几年的武功都没有白练。我一路跑步来到锦的府邸，翻墙进去。我看到锦安静地坐在烛光下看书，安详而又温和。心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推门而入。锦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我什么都没说，一下扑到他的怀里，任由泪水沾湿他的衣襟。“韵儿，你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将身子重重地倚在他身上。我的力气都用完了。锦担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好烫，韵儿，你到底怎么了？”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锦，带我回…那片…牡丹花丛…好不好？”“可是韵儿你得先看大夫……”“我只想去那里。锦……带我去。”锦抱起我就往外冲，以他的武功这根本不成问题。但我还是听到他的心跳，很快，很快。锦的怀抱很温暖，如同上等的狐皮般让我犯困。锦，如果你知道你是我哥哥。那你，还愿意，这么拥抱我么……？
　　“韵儿，韵儿…我们到了。”虽然是夜里，但那一片片的牡丹，却有着一抹抹浓重的色彩，恍惚得让人沉沦。我离开锦的怀抱，步入牡丹花丛，我说：“锦，这儿真漂亮，就好像天堂一样。”锦从我身后走过来：“韵儿，你今天很奇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摇了摇头，我说：“锦，先不要问我为什么，抱着我，好吗？”锦紧紧地抱着我，茫然的脸庞带着些许的紧张。看来我今天异常的举动真的是吓到他了。许久的寂静之后，锦开口了：“韵儿，你累不累？坐下吧！”我依偎在锦的怀里，坐了下来。“睡吧，我守着你。”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明天早上，我就会把事实告诉他。但我不会告诉他我们之间存在着血缘关系。那太荒谬，也太难以让人接受了。我希望这个关心我，对我温柔的男子不要离开我，黎明不要到来，太阳不要升起。但那只是我的希望。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如果我们并不认识，如果我没有来到京城，没有离开洛阳，那就好了。但那只是我的如果。在纵横交错的希望与如果的思绪中，在锦温暖的怀抱中，我进入了梦想。最后让我在你的怀里睡一会儿，仅此一次，好不好？哥？
　　黎明还是会到来，太阳终究会升起，如果只是一场假设。阵阵鸟鸣将我扰醒。抬头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你醒了。”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般，时光流逝，一切已然不同。锦的眼睛布满血丝，想必一夜未睡。我挣脱了锦的双臂，站了起来，走到一波湖水前，背对着锦，我说：“锦，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韵儿，我做错了什么吗？”湖面上映衬着锦的倒影。他“唰”地一声站起来走到我身后。“不，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马上就要嫁给你哥哥了。”“皇上！？”“恩。”锦激动地将我拉到他的面前。“不，他不能。我绝对不允许他抢走你。”“锦！他是皇上啊！”“我不想管他是谁！韵儿，和我一起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逃不掉的，他是皇上。”“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趁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快走吧。”我轻轻叹了口气，跟在锦的身后。我知道我们是不会成功的，爹和娘已经告诉我，逃不掉的。就算逃掉了，我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锦。可是，我还是愿意和你走一次，只是为了你走一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