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初恋

　　“梦想是什么，是幻想；幻想又是什么，是无根据的、空虚的想像。因为想像可以天马行空自由翱翔，所以才会美丽多姿，让人迷恋。可是梦想越美好就越容易破裂，破灭后的痕迹就越丑陋。”这曾经是一位大姐劝解等待中小念的话。那个时候她相信这话，却固执的认为她们的爱情与众不同，不能用这俗论来诠释。如今，这俗论得到了验证，这场长长的等待，真得是为了遇见如此痛苦的结局。当初大姐还曾说：能够和相爱的人相爱一场已经够了，结不结婚并不重要，现实生活中应该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才能得到一辈子的幸福。那些即使和相爱的人结婚的，热烈的爱情最终也会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消磨得没了激情，成为平常夫妻。这话小念不信。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复杂社会里，她的心已被侵蚀得只剩下纯洁的爱情了。曾经，这里除了爱情还有整个世界。
　　这个清冷而漫长的春夜，小念又想到了这些话，看样子是她错了，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了他们之间的纯洁。黎珩再次退缩在婚姻的殿堂前，击垮了她的深情。错了，哪里出错了？
　　站在窗帘后面，看着千家万户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闪烁，那些温暖灯光下面的人们都在其乐融融的享用晚餐吧。当初她们也是由于向往那一扇扇温暖的灯光，才竭尽全力地买了这套房子。身后的这面绿色窗帘也是她们跑遍了大街小巷在众多款式中选中的。初见这块布料，她就被迷住了——暗绿色底子上怒放着一朵朵紫灰色荷花，绒绒的花柔柔得浮在上面，仿佛一池荷花摇曳在风中。喜欢归喜欢，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价格太高。那时黎珩刚上班，她还在读书，实在没有能力消费两个月生活费的窗帘。后来，又终于如愿以偿，是因为黎珩接了一个小公司的私活，偷偷地挣了些外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她。当这面窗帘挂上后，整个家一下子有了气氛，简直是蓬荜生辉。黎珩还竖起大拇指直夸她有眼光，对面照片墙上还有一张当时的纪念照。为了犒劳黎珩，她整整做了一个月的饭。
　　叶然帮小念热了杯奶，塞在她的手里。见她没有说话的欲望，就没有惊醒她。还好，她已经不哭了，就让她回忆吧，这是释放的一条路。她在喝了一杯奶后，倒在沙发里很快就睡着了。
　　小念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看着外面那一盏盏的灯光一盏盏的熄灭，再一盏盏的点起，回忆着发生在这间屋子内幸福的往事。
　　叶然醒来时，看见小念还杵在窗前。再摸她的手、脸、身体，凉得都成了冰块。
　　“对不起，我睡着了。”叶然内疚的很，她怎么能睡着，丢下傻子般的小念，“你这个傻瓜，他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
　　叶然想把小念扶到床上，可她完全成了木头人，腿僵硬的变成了两条棍子。叶然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地哭起来。
　　“别哭了，我不是很好吗。我想过了，其实是我太贪心，太迷恋了。我迷恋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不存在吧。”小念倒很平静。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叶然擦掉眼泪，俯下身子，开始帮小念按摩。等她的腿能活动了，又帮她热了杯奶。随后赶紧进了厨房，她要做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最好还要加上几片姜。
　　“谢谢你朋友！”窝在沙发里的小念喝着牛奶，冲着在厨房里忙活的朋友感激的说。
　　“谢我就把这碗面条吃掉。”
　　“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面条？才凌晨三点？”
　　很快，面条做好了。叶然给小念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她挨着小念坐下，一改平日的快言快语，温柔的说：“这面条不是我买的，原来冰箱里就有。”
　　“六年的面条还能吃吗？早过了保质期了。”小念端起碗，闻闻面条有没有味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还有心情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六年的面条当然不能吃，可这不是六年的面条，我都检查过保质期了。这应该是黎珩为你准备的。不止是面条，冰箱里还有许多常吃的东西。除了冰箱，我检查了其他的日常生活用品，也都备好了。尤其是衣柜，简直成了试衣间，里面还有很多套挂着吊牌的衣服。”
　　这话，小念不信。她立刻站了起来，跟着叶然巡查起来，叶然说得没错，真得如此!
　　“原来他也觉得我可怜。”小念自怨自艾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小念，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赞成你和他在一起，总觉得他的心不真。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对你是真心的。在你和现实之前他不得不这样，这是为你好。”
　　“你知道，我不怕吃苦，我愿意和他一起来承担所有的事情，我也愿意为了他继续做律师。”
　　“是啊，你的心，真是苍天可表。然而你愿意，他不愿意，他不愿意让他心爱的人夹在中间吃苦受累。你没有结过婚，不知道结婚后很多事情不是一个爱字能解决的。”
　　“我相信只要有爱什么都不怕。”
　　“爱是不能当饭吃得。不过你们两个实在太像了，都太固执了，你固执的认为有了爱就有一切，他固执的认为爱不能解决一切。其实他对你的爱比你对他的爱不一定少，带着爱分手虽然痛苦，却不寒心。这次你就接受吧，别再挣扎了，这对你对他都是一件好事。”
　　“我不知道。不过我挣扎也没有用，这次我会依他。”
　　小念只吃了半碗面，又站了起来。她重新抚摸着还充溢着他味道的家，侥幸地寻找着他拉下的东西。厨房，卧室，洗手间，客厅，书房，她一一检查着，最后在电脑桌上，真得发现了一封信：
　　汤勺：
　　记得第一次这么叫你，你气得直跺脚，拒绝答应。那时我没依你。现在想来，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从来没有依过你，每件事都是你来迁就我。我的爱好自私啊!
　　五年的等待太长了。当初和你约定五年，是想用这么长的时间逼你害怕，放弃这段爱情。没想到你真傻，眼都没眨，痛快的答应了这个不公平的约定。那时我该反悔的，但潜意识里却暗暗庆幸着。我还是舍不得你，真得舍不得你。
　　分开的这五年，你遵守了诺言没有来见我，而我却一次次不由自主地去找你。你从来都是这样，坦坦荡荡。而我？在你面前简直就是个卑鄙小人。我又要为自己找借口了——那是我太想你了。没有你的日子，我的思念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钻。因为思念就能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而你，竟能在思念中坚守着诺言。
　　你是我的梦，梦想之外的多余的梦，却不能在未来实现的梦。我的梦，是啊，我也有梦，美丽的你的梦，飘渺的梦。既然飘渺就该理智的分手，然后回到现实，哪里更需要我。这你是理解的。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与你，却犹豫了这么长的好时光。分手的时候说这样的话真龌龊。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的爱是真得。
　　回首九年中，我不只这一次伤害你。有些已经模糊，有些还很清晰，模糊的就让他模糊，清晰的也让他模糊。从今后，请你记住我的好，怀念我们的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勇敢的向前走。你是一个好姑娘，从最初见到你，我就知道。还记得那个刮风的春夜里，我曾经借醉酒的名义这么大喊过。是的，醉酒，那天我没有醉，只不过装佯罢了。这次你心里平衡了吧，我们是一见钟情，不是你先动情！
　　大学四年，每到季节轮换，你都会拉上我去买衣服。那时的我最讨厌逛街，总是拒绝。可是你走后，每到这个时候，竟很想去逛街，于是衣柜里便有了24套全新的衣服。当你看这封信的时候，他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主人。他们应该很高兴吧！不过他们的样式应该已经过时，但还是希望他们能替我温暖你冰冷的心。
　　很高兴遇见你，爱上你！这是三十年来我做的最英明的决定！
　　对了，这套房子的按揭贷款已经付清了。以后，房子的主人就是你了。
　　还有以后就别离开这里了，在这个熟悉的城市生活吧。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过来找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做个放在心底的老朋友吧!
　　黎珩
　　2008/ 04/ 04
　　一束春光从窗缝探进来，洒在小念爱怨交错的泪水上，泪水分裂成七色的彩虹，落在信笺上。黎珩就是这样可恶，掐断了爱的翅膀，却还在枝头高唱！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卑鄙又浪漫的事来。如他所言，他是个卑鄙的坏小子。还好，他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这封信证实了她的判断，他并没有如世人所言背弃她。分手虽然痛苦但原因还在她接受的底线范围内。只要不是被欺骗、被背弃，哪怕是比这再恶劣的结果，她都能接受。
　　“他是不是又在耍花枪，昨天他还带了个女孩来呀？”叶然话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在小念的伤口上撒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昨晚的事情又浮现出来，“是啊，如果像信上写的那样爱她、珍惜她，为什么还要带一个女孩来……是刺激她，还是逼她死心。”
　　“可能他是怕见了你下不了狠心，找了个朋友来监督他的。”望着眼前这张只剩下一个巴掌的小脸，叶然忙安慰道。
　　小念不想追究了，她想放下。信松了手，落在白色的地板上。她好想跟着落下去，跟着风，伴着云，游荡在陌生的任何地方。她累了，身体软得像只蚯蚓，渴望泥土的滋养。突然家乡的山扑面而来，她要到哪里去！
　　“你看啊，房产证！”在抽屉里，叶然看到了一本红色的房产证。翻开来，户主由原来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桑念。这个大大的变化，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当初买房时黎珩本打算只写桑念的名字，但他的母亲却坚持只写儿子的名字，后来在黎珩的几度争取下才写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小念当时想顺从黎珩母亲的，毕竟黎珩出的钱多，如此相爱的他们写谁又有什么关系。
　　“黎珩真不容易，短短六年就把房贷还完了。”叶然佩服的说。
　　那张绿色的他项权证变成红色的房产证，要经历多少风雨才能实现。这是对她漫长等待的补偿，还是相恋岁月的了结。无论是那个，和爱相比，都太单薄了。在春光中泛着红色光芒的房产证胜利的笑着。如果爱情的尽头是金钱，以后她还敢寻找爱吗？
　　“他还真是个男子汉，为了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错了。你知道他母亲的。他为了这件事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你要相信他的爱，他真得爱你。”
　　“我们去爬山吧!”小念迅速做出个决定，这是她的老习惯了，有心事的时候山是她永远的靠山。虽想回家乡的山，但远山解不了近渴，目前只能随便找座山爬了。说到做到，她立刻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炭灰色卫衣。这个颜色是黎珩喜欢的。怎么能分开，从十八岁那天下午她的眼里、心里、梦里、记忆里全都是他了。
　　“下午去好不好，上午我得回家一趟，永刚父母从老家来，我必须去露个面，不然该说我没礼貌了。”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看小念这么坚决，她是劝不动的，叶然只好说，“要不让永刚陪你。”
　　小念被这个主意逗笑了，“他父母来，他怎么能走。你放心，我一个人绝对行。况且我们班今天集体爬山，我肯定能遇上他们。”
　　“也好。他们几点集合，我让永刚把送你到山脚下。”
　　“你放心吧，叶大妈！”小念勉强笑着，眼袋又红又肿仿佛两片瘦肉贴在眼睛下面。
　　“你上午在家好好睡一觉，下午我一定陪你去。”叶然还是不放心，看着小念勉强撑着的样子她好难过。
　　“我二十八岁了，不是八岁，再说我八岁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爬山。”小念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从鞋柜里找了一双白色运动鞋。水是黎珩为她准备的，鞋子也是他为她准备的。水是她爱喝的娃哈哈，鞋子是她喜欢的三叶草。
　　“你等一下，我给永刚打个电话，让他开车送你。”
　　叶然刚翻开手机，小念就开门出去了。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小念和男子都有些出其不意，不约而同怔了一下。这个家除了黎珩还有谁会来，这人明显不是黎珩。
　　“我是赵西哲。”
　　从记忆的洞穴里小念终于挖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黎珩的朋友，出国的那个朋友。看样他回来了。
　　“你来干什么？”没有礼貌的问候，也没有久违的笑容，小念淡淡的问。这个时候的她脑子清晰更混沌。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叶然看看冷冷的小念，再看看尴尬的赵西哲，邀请道。她当然也认得赵西哲，只不过现在他戴上了眼镜，感觉和往常不一样。
　　“我们要出门了，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吧。”小念率先走开，按了电梯的按钮。其实他们也算熟识，尽管隔了九年的时间。
　　“听黎珩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赵西哲拘谨的答道，“这是我顺路买的早餐。”他说着把随身带的一个袋子递给小念。
　　小念望着电梯的指示灯，默默不语。赵西哲只好递给叶然。
　　“你们这么早出门干什么？”
　　“小念去……”
　　“还不赶快进来，电梯来了，你不是赶时间吗？”小念打断了叶然的话。这个时刻她最不想见的就是黎珩周边的人，更别提他的挚友赵西哲了。
　　“你也真是，生气也不能把气撒在人家身上，人家是好意。”叶然俯在小念的耳边嘀咕道。
　　“别劝我。”
　　电梯来了，小念迅速地走进去，见叶然迟疑地望着赵西哲，她果断地按了关门的开关，把叶然和赵西哲丢在了电梯外面。赵西哲，黎珩的人，她何必勉强露出笑脸给他。从今天开始，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们，她要将他们埋葬在大山里，压在千年万年的大山里，永远不见阳光。
　　“她心情不好，你别介意。”电梯外，叶然帮小念打着圆场。
　　被眼泪频繁冲洗的眼睛，再加上一夜无眠，暴露在明媚的春光里，疼得迅速合起来。小念赶快退回到走廊，眯起眼睛在包里摸起来，希望能找到一副眼镜。在春天她的包里绝对会备副眼镜的，不然飞尘总能扑进眼里，起保护作用的眼睫毛在春天总是失去效力。她在镜子里观察过好多遍自己的眼睫毛，发现也不短，哪为什么起不到作用呢，她实在分析不出原因。她摸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摸到眼镜，回去拿又怕碰见赵西哲，只好硬着头皮向外走。眼睛还是无法正常运作，没办法，她只好把包挡在头顶。
　　“你等等我……等等我啊……”叶然的声音伴着高跟鞋的“嗒，嗒……”声从后面追过来。“连我也不想见吗？你看看你，眼睛都成什么样子了还要往外跑。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同学们，别去了，下午我一定陪你去。”
　　“我又不约会，又不相亲，在乎他们干什么。”
　　“可你难受啊。你的眼睛在路上都睁不开，山上的风更大阳光更毒，你看不清的话太危险了。”
　　“危险是什么？是什么？”小念竟“呵，呵……”地笑起来。
　　这话惊出叶然一身汗，“她不会想到山上做什么傻事吧？”这个主意一出，她连忙拉住了小念：“今天上午你先到我家，下午我们一起去。”
　　“叶大妈，我很好，你就放心吧。”小念推开叶然，向路边停靠的一辆出租车跑去。不管叶然在后面追赶还是叫喊，只顾扬长而去。
　　赵西哲站在两个女孩后面看着，听着。他还在国外的时候就听说了黎珩和小念的事情，旁观者的他只能袖手旁观。这次见到小念，她明显瘦了，尽管穿了身肥嘟嘟的运动衣，也未能掩饰住消瘦的身体。之前的她不算胖，也不算瘦，是个脸色红润，头发光亮的姑娘，如今竟像霜打的茄子，皱皱的，还带着茄子蒂的刺。
　　“她这个样子还要去爬山？”
　　“你赶紧给黎珩打个电话，让他去山上找她，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你去不成？我记得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也想去，可是，我实在走不开……对不起，我不知道黎珩的电话号码，麻烦你赶紧打啊。不过，他们这个样子，打了恐怕也……算了，还是我去吧……”叶然决定放弃公婆。永刚又该不高兴了，又该埋怨她了，又该妒忌了。不管了。
　　“你忙你的吧，我去。”赵西哲说着，进了路旁停放的一辆香槟色大众，车一溜烟跑了了出去，显然他要去追小念。叶然长吁了口气，但心还在忐忑着。她翻开手机，像给黎珩打个电话，电话刚拨通她又挂了。其实赵西哲去也好，他过去不是喜欢小念吗，或许这是另一个契机。不过，他都三十了，说不上已经结婚了。
　　赵西哲紧紧地盯着前面的出租车，哪里坐着他曾经向往的女孩，那个爱黎珩爱的死去活来的女孩。记忆里的她，是夏日河边羞涩的女孩，是清晨山顶寂寞又深情的女孩，是冬日暖阳里，披一身光芒飘然飞来的女孩；是在他们面前，露着不太整齐的牙齿，矜持而又明朗的女孩。那时，他听到了小鹿在胸中乱撞的激动。后来事与愿违，他只能离她远远得，直到他们暂时分开。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未能在一起，其实结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黎珩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如果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需要一个叱咤风云的帮手，在这个问题上小念不能帮他。小念适合做他的红颜知己，或者情人，当然黎珩不会这么做。昨晚黎珩在他家里抽烟、喝酒、发脾气，一直闹到凌晨才睡着。早晨很早就醒了，睁开眼就催促他来探视她，怕她出意外。于是他带着黎珩的使命而来，当然也带着他的好奇心和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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