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记：虎啸长樱

　　明天就是处暑，夜晚已沁出秋的凉意。
　　演武场一隅的木人桩不甘地颤抖着，任由十七岁的少女把雨点般的拳脚宣泄在自己身上，初秋的夜在这听似喧闹的击打声中更显静谧。它已经硬捱了少女一千余招，不少地方被打得木屑纷飞，尖锐的断口上还沾着一些暗色的液体，与夜露汗水化在一起，久久不肯凝结。
　　“哼。”似乎毫不在意双手的擦伤，少女每出一拳都带着毫不犹豫的风声，在夜色下划出一道道短促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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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樱，这个送你。”
　　小院的樱花树下，一袭青衫的中年人把一个造型古朴的木匣子交到七岁的小女孩手中，“伯伯猜你一定会喜欢它们的。”
　　“哎！”小女孩甜甜地应了一声，刚要打开匣子，中年人身边的少年却急忙喝止：“小樱，还不快说谢谢！师傅已经考虑要收你做义女了，到时你就能和哥哥我一起学武啦！”
　　“真的吗？”女孩眼里的光一下子被点亮了，抱紧木匣向中年人一揖到地：“谢谢义父！”
　　中年人微笑颔首：“你不看看礼物吗？”
　　女孩满怀欣喜地打开匣子，霎时为匣中宝物的气势所吸引。一片樱花瓣随风飘落，在空中打了几转，停在匣内银白色护臂的铭文“昂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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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拳•昂宿。
　　传说这是上古时期一位神将的护具，使用它的人会得到星宿的力量。这护臂古意十足，且还戴在一位体形娇小的少女手上，舞动起来却没有丝毫凝滞，只见夜空中银光飞舞不息，大有天河倒灌、星临凡尘之势。少女弃了木桩，往场中高台上一跃，左拳指天、右拳向地，猛地舌绽春雷：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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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恕徒儿不明，您为何让长樱一个女儿家修习这门功夫？”青年望着场中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奋起反击的少女，不解地问。
　　中年人并不急着回答，目光细数着少女的每个动作，“力量、敏捷、耐久、爆发……她具备一个优秀武者所该拥有的一切，只差一颗无所畏惧的心。寸短寸险，只有先把她置于险境，才能把她骨子里藏着的悍勇激发出来！”中年人娓娓道来，右手在空中虚握成拳：“昀儿，这和我传你的刀法是一致的。”
　　青年躬身行礼，“顾昀谨尊师傅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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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迅•伏虎冲天！
　　少女右拳砸地，劲气惊起四散的浮尘，把假想的对手震起浮空；双足连环如风车，一连三脚从下到上记记命中假想对手的胸喉要害。预判出对手坠地的时刻，少女甫一落地，双臂迅速架起、身形向后闪避，在对手即将触地之际，骤然发力一拳回击过去！
　　虎牙•虎啸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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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
　　樱花树下的青年并不为少女这一拳的气势所慑，连刀也不拔，只是略微侧了侧身，少女那一记看似必中的冲拳立马落了空；趁两人换身之际，他绕到少女身后，突然出手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
　　“刚刚练成的吧？”
　　关键部位受制，少女凝聚的真气蓦地一散，紧绷的脸也像樱花般绽放开来：“昀哥哥好坏，明明知道了都不肯配合人家一下……不过被昀哥哥这样抱着，长樱也觉得好喜欢。”
　　“……！！”
　　青年心神一震，赶紧放开了环抱着少女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十个夏天，那个在樱花树下练拳的小女孩已经十七岁了，身材却还停留在十四五岁的模样，连带那纤尘不染的天真。只是江湖险恶，自己又有何德何能去守护这样一份纯真……
　　“昀哥哥的心跳得好厉害哦。”没有察觉青年的异样，少女还赖在那个温暖的怀里，依在他胸口撒娇道：“不像我的，咳咳……”她骤然一阵咳嗽，面无血色地倚着青年慢慢坐倒下去。
　　“长樱！”青年从烦乱的心绪中惊醒过来，一手搂紧少女腰肢、一手捉住手腕脉门准备往里灌输真气。都怪这该死的病……青年在心底怒道，凝聚的内力正要怀中的少女忽地杏眼一睁，咯咯笑道：“呵呵，昀哥哥又中计了。”但一对上青年含怒的目光，她又识趣地悄然退后一步，低头用足尖不安分地在地板画着圈圈：“谁叫我打不赢你呢。”
　　青年叹道：“你的病师父又不是不知道，偏偏还让你……哎。”
　　“那有什么？我又不要当什么武林至尊，只要外人不笑话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就够了。”少女假装望向别处，偷眼悄悄观察青年的反应：“只是做妹妹的，怎么说也要向哥哥看齐嘛。”
　　“……”青年用默然回应少女的准告白，思忖片刻后方道：“我明天就要出镖到岭南去了……路程有些长，估计回来的时候中秋节都要到了。”他好奇于少女的淡然，“你怎么不担心？”
　　“因为昀哥哥一直是最棒的啊。”少女灿然，仿佛眼前的人只是要去远足，“就算我不能去陪你，你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还有，要带荔枝回来哦。”
　　“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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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王•凶虎百烈！
　　少女强压疲态，在连出十三招快拳后一记勾拳将假想敌轰上半空。胸口的冰寒之气正在向少女的四肢百骸蔓延，然而少女并不理会身体内部发出的一次次警告，将剩余的真气聚于双手，凝成一团若有实质的白色光球，准备向对手当头掷下。就在此时，少女胸间传来一阵轻响，奔流于经脉中的真气登时失控，让她从半空重重跌落，激起一地尘埃。
　　“呜……”一丝可怖的黑线从少女唇角蜿蜒而下，打在满布尘灰的练功服上。额上的头巾飘落一边，上面的“樱”字被污血无情掩盖。少女侧卧于地，左臂已然脱臼，右臂却还固执地前伸着，像是要挽留什么，却只有一手月光。
　　顾昀没能回来……和另外十六位镖师一起，他们的热血肥沃了岭南的红土地，凝结成枝头一串串殷红的璎珞，甚至连他们以生命守护的镖物也被掳走。这是南北镖局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失利，也让少女提前告别了繁华的夏天。迷离的视野里，那轮下弦月仿佛是哥哥沉静的眸子，少女只感觉月光下自己的躯体越来越轻，直要飘到夜空中去。“哥哥……”少女呢喃着，冰冷的指尖不再挣扎，手臂无力地放了下去，发出“当”的一声。
　　东天已初现曙光。金秋的第一夜居然如此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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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从演武场一角传来。只听衣袂一振，那人已立在濒死的少女面前。来人的表情隐藏在未明的夜色里，仿佛与之融为一体。他凝视着脚下蜷缩得像一只小猫的少女，久久方道：
　　“你还能死几回？”
　　言毕出手若电，“咔咔”为少女接上左臂，运指封住几处流血的经脉，往手心脉门导入真气，冰凉的身躯在他手下一点点恢复温度。一连串熟稔的抢救程序后，少女终于咳出几口淤血，艰难苏醒过来。那人随即站起，冷冷道：“天人诀不是万能的。你再这样作践你的性命，叫为父如何向你的生身父亲交待？”
　　“义父……”少女眼里又涌出泪水，“可是昀哥哥他……啊！”话犹未竟，她忽觉劲风扑面，下意识用双臂护住面门，仍被那人一脚踢出三四丈远，后背正撞在角柱上，立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你闹够了没有？”那人盛怒之下再度出手，拎起少女衣领狠狠往柱子上砸去，丝毫没有慈父应有的表现：“你就那么想追随他而去？那我告诉你，为父的悲伤丝毫不亚于你！不过关门弟子犹可以再收，你的生身父亲却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的天生痼疾，是你的生身父亲付出了全身修为才得以暂时压制，也是你活下来、站在这里的唯一条件！”他贴着少女耳膜咆哮，木柱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而落。
　　“……那，我的生身父亲，他……到底是谁？”少女喘着粗气问。
　　“他是……”那人一怔，攥着少女衣领的手略有松懈。
　　“告诉我啊！”少女蓦地爆发，蓬勃的斗气震裂旧伤，一时间血泪齐下：“我要知道，我还能为了谁活下去……”
　　“……既然你那么渴求答案，”那人终于开口，“等你拿下下月的秋试，为父自然会告诉你。”最后一句话犹飘散风中，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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