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挽歌

　　一个星期过去了，角落里的那张课桌在阳光的照射下满是灰尘。蓝色的便当盒在抽屉里静静等候，米饭从松软变得僵硬，青菜也从嫩绿变得暗黄，那个晒满阳光的座位只剩下阳光。
　　此时的林沁不再有任何心思听课记笔记，而是不停地——发着没有人回复的短信，拨着那个永远关机的电话号码。

　　但似乎除了林沁以外，没有人发现严宇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学校了。这也难怪，早在半年前，严宇在班级里的负面形象深入人心。他从不准点到教室，非要掐在上课时的第十五到二十分钟——同学们听着课又即将走神之前，人字拖啪嗒啪嗒地，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喊着“报告”走进教室。
　　他总喜欢穿着一件合身的翻领黑白条纹T恤，配上一条卡其色中裤，当着众人的面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滋”一声把凳子拉开坐下，还不忘用手整理一下发型。每当他的这一连贯动作完成时，同学们就也再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了。

　　然而高一（5）班的林沁虽说算不上传统定义下的“优秀学生”，却仍旧拥有着一颗积极上进的心——至少在老师面前，还是得保持一种乖孩子的心态，即便是再枯燥的课，也尽量保持双眼时刻盯着黑板。
　　直到有一天上午，闷热的天气让端坐着发呆的林沁好生不痛快，窗外的蝉也不和谐地唱着歌，林沁索性拿出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玩儿似的喝着。
　　然而正当林沁仰着头啜着水时，一个大纸团突然从身后袭来，正中头部。
　　“啊！”
　　轻声的尖叫虽然没引来背过身去板书的历史老师的目光，却引得四周同学多重目光的扫视。
　　林沁偷偷地扭过头，左后排的男生睡倒了一片，右后排的男生在桌底专注玩着桌游，这么看来，倒真没有可以怀疑的对象。
　　可当她九十度扭回过头来，又好像听到了后面轻轻传来的笑声。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只听到“砰”的一声——又一个纸团不偏不倚砸在头上。
　　这下林沁愤愤地回过头去，可偏偏凶手又没了踪影。
　　可林沁这时偏偏就咽不下这口气了，用手撑着脑袋暗自偷瞄着后排寻觅着凶手。
　　而此时倒数第二排的严宇缓缓抬起头，目光与林沁短暂地交会了一秒便偏过头去。
　　再下一秒，严宇又把头转了回来，眯着眼睛看着林沁嘴角呈微笑状，看得林沁头皮发麻。
　　林沁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个砸过来的白纸团想砸回去，可刚迎上严宇的目光，就看到他严肃地皱着眉朝老师的方向努努嘴，林沁立刻转回身一动不动地乖乖坐好，却又发现历史老师忘情地讲述着某朝的历史，压根没心思检查同学们的听课状况。
　　林沁一气之下握紧纸团用力超严宇一扔——可不巧的是林沁那惨不忍睹的体育细胞又出来作怪了，纸团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玻璃窗上，顺带反弹到了邻桌许沐阳的脑袋上。
　　“喔！”许沐阳毕竟是男生，中气十足，班上顿时鸦雀无声。
　　“第四组后排发生什么事了？”历史老师摘下眼镜抬起头来。
　　“报告老师，他中弹了！”严宇举起大大的纸团。
　　“是谁扔的纸团？”历史老师一字一顿地厉声责问，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许沐阳的脸上。
　　许沐阳看看老师，又忍不住看了看低着头的林沁，心里琢磨着究竟该不该说出来。
　　林沁努力地低着头，紧张得全身颤抖着，大气不敢喘一口。

　　下课铃适时地打响，历史老师收回目光匆匆把未讲完的课文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并走出了教室。林沁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却仍能感觉到心跳仍疾速地震动着。
　　严宇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双手插着口袋，滋啦滋啦地拖着大拖鞋。
　　而林沁收拾好背包，恰好迎上许沐阳直视的目光。
　　“对不起……我刚才真不是故意要砸你……我……”
　　“哈哈，”许沐阳倒是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我早知道了。”
　　许沐阳说罢转身离开，林沁也只好背上背包匆匆往家赶。

　　几分钟前还繁华若市的校道转眼间只剩飘零的落叶和零星的同学，看来历史老师拖堂的功力实在不容小觑。
　　林沁插着耳机听着歌，故意走在落叶较多的路段，享受这短暂的美好时光。
　　突然，林沁的耳机被人拔掉了。
　　“哎，刚才好不好玩？”林沁心里先是一惊，低头瞥了一眼便望见了一双黑色金边的人字拖。
　　林沁蹙着眉，思考着该怎么巧妙的反击他。
　　“干嘛不说话啊……你怕我啊？”
　　“谁怕你了？”
　　“那你干嘛这么僵硬啊。”说着，严宇就伸手按了按林沁的左肩，林沁像是突然被按下去了一般，长舒一口气。
　　“你干嘛那么紧张啊？”
　　“你干嘛动手动脚的啊！不要脸。”
　　“哎，拜托，是你先不理我的。”
　　“我为什么要理你啊。”
　　“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好不好。讲文明，懂礼貌，这都不懂啊。”
　　“那你觉得用纸团砸别人很文明吗？用纸团砸别人很有礼貌吗？”林沁停下脚步，抬起头瞪着严宇。
　　“……”严宇憋着笑看着林沁。“我没想砸你的。”
　　“你真行，说谎不打草稿。”
　　“我没有骗你啊。我本来想砸你前面的山哥，结果正好被你挡住了，所以……”
　　“照你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是吗？”
　　“额……也可以这么说吧。”
　　“真是不可理喻。”林沁说罢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哎，等等！”未等林沁走出十米的距离，严宇便又追上来。
　　林沁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啊？”
　　“嗯。”
　　“我看你平时好像对别人都挺温柔的……”
　　“……”
　　“为什么对我那么残暴？”
　　林沁“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残暴’了？”
　　“哎呀，没有啦，就是感觉……”
　　“看来对你这种人就是应该残暴一点。”
　　“为什么？”
　　“没有啦，就是感觉……”林沁模仿着严宇的语气说着。
　　严宇的面部表情顿时僵硬了，而林沁则看着严宇笑个不停。
　　学校的铁栅栏伸缩门已经关上了近三分之二，校道上一片空寂。林沁刚一抬眼便看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学校正门口。林沁对车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但单看这车的流线型身躯还是相当气派的。林沁叹了口气，不知自己等的公交车何年何月才能到了。
　　“哎……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快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轮到林沁哑口无言了。
　　“这位小姐，请问怎么称呼？”
　　“这位先生，我……”林沁突然看到一辆9路车停在了车站旁，说时迟那时快，林沁连“拜拜”都没说就迈开腿跑了去，好不容易赶上了这趟难得等上一辆的公交车。
　　严宇也不得不转身上了停在校门口的那辆黑色汽车。

　　林沁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冰箱。早晨来不及吃早餐的她早在上午刚刚过去一半时，肚子便开始咕咕叫了。
　　可不巧的是，暖黄色的灯光下，冰箱里除了一个仅存的方片面包外空空如也，牛奶由于没有及时续订也被停掉了。幸好餐桌上还有小半瓶花生酱，林沁便只得就着花生酱吃起面包来。
　　“下午早点回来去趟超市吧。”林沁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想着。“这干硬的面包实在叫人胃疼。”

　　中国素来有“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说法，但林沁总觉得自己的青春全都葬送在课堂上了。特别是百听不懂的数理化。两节连堂的物理课让林沁倒头就睡，听不懂实在是无法硬撑着，顺便把中午来不及睡的午觉给补上。
　　但最后一节的语文课则使林沁打着百万分的精神专心致志——语文课代表的名号罩在脑袋上，可不能马虎。
　　“这节课大家来完成一个堂上作文，组长下课收齐交到课代表处。”
　　“啊……”课堂上蔓延着一片不情愿的声音，但随着作文纸的下发，又渐渐安静了起来。
　　“上周背诵不过关的同学跟我出来。”王老师说着走出了教室。
　　三三两两的同学跟着起身，抱着语文书走了出去。
　　堂上作文的题目是《我眼中的你》，要求500字以上。这对于林沁从小打到扎实的文字功底根本算不上难事，下笔如行云流水一般。
　　转眼一篇作文写好，放学的铃声也响起来了。许多同学匆匆交了作文抓起书包便离开了，林沁走到讲台前，把收到的各组交来的作文纸码好，等待着还未完成的同学。
　　“严宇！”王老师拿着花名册走进教室：“你上周背诵过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出来背诵？”
　　“老师……我还没背好……”
　　“给了你一个周末还没背好？那刚才那节课背了多少？出来背。”
　　就在这时，王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刚一走出教室，严宇就走到讲台跟前问林沁：“可不可以借我一本语文书？”
　　林沁白了他一眼，上个课连书都不带，来干嘛？可语文课代表的正义感还是敦促她把语文书拿给了严宇。
　　严宇拿着语文书一顿乱翻也没找到要背诵的课文在哪。林沁无奈地接过来：“呐，背着个，第三段到第五段。”
　　“这么多啊……”严宇张大了嘴。
　　就在这时，王老师匆匆跑进来：“林沁，我有急事先回去一趟。你把作文收好放我办公室就行了。”
　　“好的。”
　　“林沁啊，顺便检查完严宇的课堂背诵然后登记在这。”王老师把花名册递给林沁，“辛苦你了。”
　　“嗯……”
　　这下轮到林沁和严宇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叹了口气。

　　窗外不时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傍晚的微风吹起林沁校服百褶的裙摆。收集齐最后一份作文纸，值日生也已经早早将教师地板拖得光亮如新离开了，严宇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靠在窗口边上嚼着口香糖，口袋里的白色耳机线插在耳朵里，左脚轻轻打着节奏，头也轻轻地跟着前后晃动。
　　“喂……你背完没有？”林沁踮踮脚却看不到课本后的那张脸。
　　“喂！严宇……”林沁提高了音量。
　　“……”
　　林沁放下手中一整沓作文纸，走到严宇跟前对着他的胳膊用食指用力一戳。
　　“喔！……你偷袭我干嘛！”
　　“谁偷袭你了？我叫你那么多遍没听到么？”
　　严宇则一脸“你错怪我了”的表情：“你没看到我这听着歌嘛。”
　　“拜托，那你的意思是不背书对么？那你明天自己找王老师解释去。”
　　“哎，我可没说我不背啊！”
　　“那你背。”林沁一脸自信地把课本背在身后，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她早就能够倒背如流了。
　　“背就背……”严宇清清嗓子：“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弥望的是……”
　　“……田田的。”
　　“喔，甜甜的……荷塘里弥望着甜甜的……莲子？”
　　“田田的叶子……”林沁顿时心灰意冷。
　　“对喔，是叶子……嗯……叶子……然后呢？”
　　“还是叶子。”
　　“啊？怎么还是叶子？”此时的严宇展现了非高中生水平的智力。

　　“你到底背了没有？”
　　“……”
　　“那你到底在干嘛？”
　　“听歌啊，你要不要？”说着，严宇把一只耳机递给林沁。
　　“不要。”林沁说着转身要走，刚一抬起脚，突然传来了一句低沉却又有着磁性的歌声“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林沁定定地站了两秒，回过头。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严宇长长的睫毛上，左耳的耳钉反射出明亮的光芒。他闭着眼睛，用R&B的节奏缓缓地唱着，仿似一个专业的歌者在安静的大房子里练习着歌唱。
　　林沁有些晃神，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喝醉了的感觉——那个声音像磁石一般在她身体中缓缓流淌，融化在血液里，渗透进全身上下各个角落。
　　“怎么样？”严宇唱毕睁开眼睛问道。
　　“嗯……”林沁出神地望着严宇，仿佛刚才唱歌的是另一个人。
　　“好听么？给点好评什么的？”
　　“嗯……”
　　“拜托，给点反应！”
　　林沁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可余音绕梁仍旧迟迟未散去。
　　“我是奉命来检查背诵的，不是来听演唱会的。既然你背不出来还是先回家去背背再说吧。”话虽是这样说了，可林沁说话的语气却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五分钟！给我五分钟！”严宇说罢便转向窗外默念着背诵课文。
　　“五分钟……神仙都背不出来。”林沁小声嘟囔着。

　　五分钟马上就过去了，只见严宇一转身，把课本一合，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背起来：“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这次，严宇只字未差地全部背了出来：“……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背诵一气呵成，林沁再次惊呆了。
　　可林沁硬是要装作一点也不在意：“哼，早背完不就行了，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管理各个教室钥匙的门卫老大爷。
　　“同学，该锁门了。”老大爷一边说一边把教室前门锁好。
　　“嗯，我们这就走。”说着林沁便跑回座位上把背包收拾好。
　　“哎，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还要去办公室一趟，你先走吧。”
　　“我说送就送。”严宇走上讲台把那一沓作文纸拿起来，径直从后门走了出去。
　　林沁关好灯，微微向大爷点头致谢后一路小跑追上了严宇。
　　“喂……你就不能走慢一点么。”
　　“我——眼——中——的——你，”严宇用小声却又能让林沁听到的音量念着：“别人眼中的你，也许是一个纯净没有一丝瑕疵的天使……”
　　林沁伸手想要去抢过来，严宇则把作文纸举得老高，无论林沁怎么踮脚都够不到。
　　“你干嘛偷看别人的作文！”林沁又气又急，恨不得突然增高二十厘米好同他匹敌。
　　“而我眼中的你，是那样地坚强和温暖，我总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爱满满的就快要能够溢出来……”严宇一边念着，一边忍不住笑：“你这是在写谁呢？”
　　“要你管。”林沁已然气得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但门却紧锁着。林沁努力地敲门，无人应；使劲地推，也推不开。林沁一扇窗一扇窗地试了试，连窗都是紧锁着。
　　“都怪你。”林沁朝严宇狠狠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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