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澈

　　“快看！快看！神琴的琴弦发光了！”
　　“当初琴姑娘出生时神琴就有过异象！听说那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事情，所以她才能够以‘琴’字为名的！”
　　“呀！这么说，琴姑娘真的是‘雪澈’神琴的命定主人了？”
　　“哼！这么个小娃娃连怎么弹琴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成为神琴的主人！我女儿不知道比她好上多少倍。”
　　“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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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叹有之。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我冷冷地看着这些人类。
　　呵，人心就是这么自私的么？千百年了也未曾改变丝毫？明明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不自量力地去争？
　　我和主人之间的联系，又怎么是你们抵得上的？
　　在周围族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叶家的老爷子、当代家主叶荻终于为自家外孙女的抓周礼下了定论——
　　“今后，我叶氏嫡系一脉女子叶琴即为我族琴女，继承‘雪澈’之琴！”

　　叶家嫡系一向人丁单薄，这一代也不例外，只有主人和大她两岁的哥哥——叶云两个孩子。
　　由于抓周礼上的所谓“神迹”，主人被秘密地保护起来，在族中禁地“雪琴轩”由前任琴女、亦是主人的姨娘叶汀教授琴艺。对外，家族更是隐瞒了主人的存在，宣称嫡系独子叶云将成为家主继承人。
　　一切再次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尽管主人的记忆被封印了，想不起当初的一切，但那份源于灵魂的契合，让她进步神速，垂髫之年琴艺便有小成。
　　孩子总是贪玩的。有时在汀姨的默许下，主人也会跟着哥哥偷溜出去嬉戏玩耍，然后在母亲外公发现之前回来。
　　也只有这时，她才真正像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活泼而天真。
　　那样的岁月，一度让我以为回到了以前在天界的时候。
　　只是，某一日，主人像往常一样外出回来，我忽然感觉到有一丝特别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上，极淡极淡，却很熟悉。
　　会是谁呢？
　　长久的等待已将我在天界的记忆消磨殆尽。因此，我也并没有想到，那个人，会这么早就遇见主人，更会毁了一切。
　　变数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那一日，天空蓝得很纯净。西斜的阳光洒在竹林间，稀稀落落，映出一片温暖的翠绿。
　　突如其来的喧杂打破了傍晚的寂静。
　　“月姐姐，怎么了？”
　　顾不上回答主人的疑惑，侍女明月闪身而去。不久后，她带回了一位夫人。
　　那是主人的母亲、现任家主叶澜。
　　身为女子，叶澜在几年前登上家主之位时颇受议论，不服气的人大都觉得她是“母凭女贵”。但事实证明叶老爷子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叶澜的聪慧手段丝毫不输于男子，处理事务也极有分寸。不出一年，家族中的议论不满便销声匿迹。
　　然而此时，这位一向沉静的叶家族长却慌乱不已。
　　“囡囡，快走！带上‘雪澈’琴，快走！”而后，她转身面向明月，在她拒绝前郑重地行了大礼，唤出了那个过去辉煌百年而今沉寂已久的姓氏：“白姑娘，请立刻带阿琴离开！今后，我叶氏一族的琴女就拜托你了！”
　　仿佛一时间联想到了什么，白月明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煞白，却同样郑重地承诺：“澜姨放心，我这条命是叶家救下来的。只要我不死，定护得琴姑娘周全。”
　　心里的石头落地，叶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摆摆手：“不要再叫什么‘琴姑娘’了。既然你称我一声‘澜姨’，那么今后，你便是阿琴的姐姐。这次真的是要麻烦你了啊……现在，快走！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追上！”
　　“娘，月姐姐，这……这是怎么了？他们是谁？”
　　“什么都不要问，跟着你月姐姐，快走！”
　　叶氏族长最后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一把将两人推出竹舍。

　　十四年后。
　　我再一次感到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主人也终于见到了那个人，那个给叶氏一族带来毁灭之劫的人。
　　江南霹雳堂少主，雷湛。
　　曾经亲如兄妹的人，终于在命运的捉弄下，站在了家仇族恨的两边。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江南霹雳堂过于依赖犀利的火器，而主人以琴入武，一手“弦歌破空杀”早已得到被誉为“人中之龙”的挑芳阁主——苏雪城的赞赏。
　　雪薇剑带起一片冷冽的清光，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雷湛的胸口。血花绽放，一如红色的蔷薇，鲜艳夺目。
　　我却顿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想要不顾一切地呼喊阻止。因为为我终于想起，那一丝气息的主人，是浮光——主人曾经的知己，和恋人。
　　不要！不要啊主人！这么做你会悔恨终生的！
　　忽然间，雪薇剑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我看不到主人此刻的表情，却讶然地发现，那片清澈的心湖，正在被一层一层地彻底冰封。
　　无边的死寂充斥在主人的周围。我听到，她的心里浮起了一个名字。
　　“浮……光……”
　　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剑上，晕开一片绯红。
　　听到她喃喃喊出的名字，垂死之人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几不可闻的话。
　　他说，阿澈，你终于认出我了。
　　这个一直如剑犀利冰冷的人，终于在此时，化作如玉的温润。
　　我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惊。
　　一直以为，他是由于记忆被封印的缘故，所以像雷家其他人一样过于依赖火器、轻视了武艺才会输给主人的。否则……作为曾经的“百剑之主”，他又怎会因外物而懈怠自身的剑术？
　　如今看来，他竟是故意不还手的么？
　　竟是，决定要以生命为代价，破除上天的谶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他狠心残忍，还是痴情如初，竟为了记忆的复苏，让主人亲手杀了他。
　　我只知道，随着那句话的脱口，随着那双眼睛的缓缓闭上，自从九岁后就再没有流过泪的主人，忽然像一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像是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悸恸得撕心裂肺。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一刻一样，我是如此绝望地痛恨，自己只是一把无法开口的琴。

　　接连遭受了姐妹的背叛和恋人的逝去，主人心如死灰，将雪薇阁的一切交给了三位护法，孤身离开，带着我回到了当初叶氏一族的禁地——雪琴轩。
　　她时常地发呆，眼神毫无过去的灵动之气，完全不像一个刚过韶华之年的女子。
　　有时伏案而息，紧闭的眼中便蓦然溢出了泪，似断线的珍珠般洒在我的弦上。
　　三位护法也时常到来，却始终劝不回她。
　　就这样心力交瘁地过了五年多，主人郁郁而卒。
　　这一世我与她的缘分，亦到此为止。只是不知下一次见到她，还要再等多久。

　　怨憎会，终结一切岁月静好，只余，心惨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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