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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药
岚玥府随处可见高大墨绿色的柏树,树上挂满了白纱和黑布,风一吹,白纱飘飘,黑布鼓荡,像是连着树身都要飞起来。
游廊上,屋檐下,垂满了白纸糊成的灯笼。到处都传来幽怨低迷的哭声,连绵而又若隐若现。
刘定远打个寒噤,看着庭院中被游廊围起来的那个大水池——连那上面的停泊的一艘画舫上都被黑布包裹起来。
池中深绿色的水没有结冰,在湖边堆堆白雪的映衬下,看起来格外冷。风吹过,黑布微微掀起,画舫上描金的图案露出一角,在寒水映照下,散发着冷硬的光芒。
本来就让刘定远觉得不舒服的岚玥府,现在变的更加可怕。她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开始打颤。哥哥现在也在这个府上么?怎么不见他来接自己?
郑教头因为是外家仆人的身份,所以不能进内院。刘定远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鼓足勇气跟在一个白麻衣的仆人身后往内院走。岚玥家的仆人,都和他们的府邸一样阴沉,虽然礼数都到了,但是总让人觉得冰冷。幼小的刘定远对此格外敏感,也格外排斥。
到了内院,那飘渺的哭声实切起来,是府中的婢女们在哭。岚光家除了那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已经再也没有女眷了,能够代劳哭泣的,只能是婢女。
当经过一间大屋时,刘定远忽然停下脚步,拽住仆人的衣服下摆,问道:“表叔在不在?”
她那根胖乎乎的手指指着的,正是岚光家唯一尚存活下的男主人的住房。
那个仆人回过身,表情如同一根枯木一样,他的眼睛不像人的眼睛,简直像是用琉璃烧成的,虽然也透亮,可是没半点感情。
“少爷从老爷夫人不在起就病倒了,现在身子不大好,也不太想见外人。刘二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看他。”
“那是他在喽?”刘定远不敢和这个仆人对视,自顾自的点头道:“我想去看看表叔。”
仆人没有再拒绝,领着她走向岚月固的屋子。
屋里很空荡,窗幔紧紧拉着,此刻是白天,又有白雪折射,本该明亮无比,可这屋里却阴暗的很。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走路发不出半点声音。连墙上都钉满了厚厚一层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在这样的屋子里,哪怕发生剧烈的打斗,传到外面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弱小声音。
这样的屋子,适合滋养阴谋,暗杀,以及一切和黑暗相关的事物。
进屋先是正厅,墙上挂着弓箭,铁枪,以及一把巨大的寒光闪闪的剑,除此外别无他物。
仆人在门外就止住步,刘定远一个人往内走去,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外书房的门,小客厅的门,内书房的门,一扇扇门落在身后,终于,她到了岚玥固的卧房门外,听见里面一阵阵隐约而又特殊的呜咽声。
“小表叔,你不要难过!定远来看你了。”
刘定远自然而然的以为那是岚玥固在哭。她慌张的推开门,大声报着身份,头还未抬起,就感觉头顶一凉,一股沁人骨髓的冷意扑面而来,她僵住了脚步。
这种冷意她知道的。
上次爹和那个百羌族的人比武的时候,比到了最后时刻,爹爹身上也是这种让人害怕的冷意,那一刻爹一□□出去,那个百羌族的人就被洞穿了胸口而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哭了三天,一个月不敢一个人睡觉。
还有哥哥,上次爹出征,她一个人在街上玩,有人说领她去找爹,她跟去了,却被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女人,她们打扮的很香,还大声咯咯的笑,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告诉她这里叫做万花楼,她会长成一朵美丽娇艳的花朵,但是现在最好还是先给她们端洗脸水。
在她端了三天洗脸水后,哥哥找到了这里,那时候哥哥身上就有这种冷意,看的她又哭起来,她以为自己又要看到死人。
现在她感觉到冷意在蔓延,而且这冷意是直面她的。
她要死了嘛?
刘定远一瞬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变成了透明的,又轻飘飘的,像是成了一缕烟,有谁稍微向她吹口气,她就能飞起来。
原来死,就是这种感觉么?
“刘定远!你来我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灵堂,你想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好羞辱我,是不是?想不到你年纪小小,居然有这等歹毒心肠!”
刘定远惊异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那个嘴角挂着苍凉而又邪气笑容的少年,这还是那个冰块一样从不喜形于色的小表叔么?
“表叔?!”
刘定远肯定她的声音打了几个折,里头满是不信和震惊。
岚玥固现在只穿着一身揉的皱巴巴的丝绸内衫,胸口的带子也没有系,露出一片胸膛,那上面几根连成一片的黑色汗毛格外显眼,看的刘定远愣了愣,为什么人的胸口会有黑色的长长的毛呢?她自己没有,爹练功热的时候会脱掉上衣,也没有这样黑色的毛。小表叔为什么有?
看着刘定远的目光逗留在自己胸口,岚玥固一把扯掉自己的上衣,露出整个胸膛,伸出一只手臂,将她高高的扯起来,举到自己胸前,两人面面相对,鼻尖都要贴在一起。
岚玥固咬着牙齿笑,掐住刘定远胳膊的手越收越紧,刘定远眼泪汪汪,哭起来:“阿固叔叔,好疼!”
“疼吗?想不到你这么大点年纪,就会盯着男人的身子看个不停。听说你一年前被卖到了青楼,是不是在那里学会的?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刘定远根本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胳膊快要断掉了,于是不停的哭。
岚玥固听着她哭,哈哈笑起来。他的笑声令刘定远哭声更大。他笑声里都是那种要杀人前的冷意,刘定远清楚的感觉到,等岚玥固笑完,他就要来杀自己了。
终于,岚玥固把她放在地上,从上而下睥睨着她,脸色平静如水。他伸出双手,放在刘定远的脖子上,轻轻的握紧,越来越紧。
刘定远呼吸不到空气,眼前发黑,一片金色的星星在飞舞。她脖子火烧一样的疼,心里溢满了恐怖。
表叔在杀她。
“我不要死,不要死……”刘定远蹬着小腿,一边流淌着泪水一边憋着从喉咙里说话,她的声音走音到不行了,已经听不出半点柔弱的童音,替代的却是嘶哑和恐慌。
眼前的岚玥固只是看着她笑,却不松手。他的眼睛好像是最冷的夜里的星星,又安静又让人害怕。
刘定远终于昏过去。
当她再醒过来,一眼看到的,还是岚玥固那扭曲的笑容。老天,怪不得表叔那么可怕,原来勾魂使者长的和他一样。
刘定远看着岚玥固,瞪大了双眼,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却不再哭。
“哭啊,你怎么不哭了啊!”岚玥固忽然暴怒起来,狠狠将刘定远推搡到地上。
刘定远摔得屁股生疼,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躺在岚玥固的床上。她还活着,或者说,岚玥固没有真的杀死她。
看着岚玥固咬牙切齿的表情,刘定远忽然从心里软软的,她站起来,握住岚玥固的手,说道:“阿固叔叔,定远不是来嘲笑你的,定远不是坏人。定远知道你很难过,定远是来告诉你,定远知道你的难过,每次爹爹出征的时候,定远也会很伤心。虽然定远不记得娘什么时候离开的,可是每次定远想起来别人有娘,我却没有,也会很伤心。哥哥说,定远可以哭,可以难过,可是不能让那些坏人知道,他们知道了,定远就会很丢脸很丢脸。表叔也要坚强,如果表叔想哭,就和定远哭吧,定远不是坏人,定远不会说出去的。”
刘定远一口气说完,再抬头看去,发现岚玥固的表情已经狰狞到可怕了。但是她心里却安安生生,因为岚玥固的眼里,已经没了那种寒冷的杀气。
“你给我闭嘴~”岚玥固从牙缝里丝丝的挤出一句话。
“阿固叔叔,为什么定远可以哭给你看,你就不能哭给定远?那你会不会给定远保密,不告诉人定远今天哭过。”刘定远嘴巴一扁,开始眼泪汪汪。
岚玥固忽然将她翻个身,让她背对着自己,嘴里骂道:“该死的贱骨头!真是麻烦透了。让我看看你的脖子。该死!留下印子了,还要涂药。刚才干脆利落的杀了你,现在就一了百了了。”
刘定远小小的背打个寒噤,小心翼翼问道:“阿固叔叔?你为什么想杀我?”
“我恨不得杀了天下所有人!这个狗屁老天!所有的人都该死。”
岚玥固骂骂咧咧,刺啦一声撕下刘定远的衣领,扔在一边,从旁边的柜子里捞出一瓶药膏,大把大把剜到她脖子上。闷声道:“自己抹均了。”
刘定远心里惊恐无比。岚玥固说要杀了天下所有人的时候,那种寒冷的气息又从他身上爆发,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想杀了天下所有的人。
她一边听话的将脖子上的药膏抹均匀,一边偷偷的看着岚玥固,岚玥固正紧皱着眉头,咬紧牙根,眼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越烧越凉。
岚玥固看都不看刘定远一眼,说道:“再过一个时辰,你脖子上的淤痕才能下去,这一个时辰你就呆在这里不能出去。你衣领破了,就把外衣放在这里别带走。别人问起,就说是玩耍时不小心弄湿了,所以不能再穿。”说完不由分说把刘定远外衣扒下。
刘定远瑟瑟发抖,却不是冷的,而是吓得。她里面还穿着狐狸皮内衬的夹袄,自然不觉得冷,可是在这屋子里的一个时辰,岚玥固会不会再杀了她呢?
幸好,岚玥固再也没有理她,扭身回到床上躺下,留给刘定远一个背。
当她以为岚玥固已经睡着的时候,岚玥固忽然开口:“今天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分毫。要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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