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你别跑

　　晌午。厉风吹过荒凉的大地，黄沙弥漫笼罩整个茶壶镇。

　　「翻过这座山，就是茶壶镇了。」小厮酱油驾着马车，缩着肩膀，拢紧肩上的粗毛垫子，低头诺诺地说。

　　苏平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股子寒风倒灌了进来，刮得脸一下子就红了。

　　初春积雪未退，又下起了小雪，石子山路更显滞碍难行，即便前头拉车的是御赐的千里宝马，也只能摇头摆尾，一步一步慢慢前进，王爷府里的大批侍卫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只能顶着寒风，跟着马车前行。

　　赶着车的酱油搓搓冻僵的双手：「就快到了，王爷您还是先进去吧！外头天冷，冻着了就不好了。」

　　「不好，天好冷，路好颠，我的屁股痛死了。」苏平打了个哆嗦，不满的抱怨。

　　酱油无奈，想着王爷的马车里的火炉还有可口小点，心痒难耐。想跟王爷讨两块点心吃吃，又想起老管家德叔那张恐怖的老脸，牙一酸，倒没了胃口。

　　苏平见酱油不搭理他，没趣地坐回马车里，捡了一块水晶色的小点，放进嘴里，绵细甜香，连吃了几颗。又想起车外可怜的酱油，捡了几块塞进酱油嘴里。

　　「好吃！王爷这小点真好吃！小雀的手艺又进步了。」想起小雀那含羞带怯的小脸，酱油心头宛如升起了一盆火，呼呼烧得猛烈。

　　苏平心情烦闷，搂着怀里的小陶盆，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上头的小树苗。自上次与师叔分别以来，小树苗长高了不少，叶子也更显苍绿，只是小树苗怎么就不开花呢？师叔说等这树开花，他就会回来接他的。

　　他忍不住将陶盆搂近了些。蓦地，又想起德叔曾说过这树不会开花，苏平原本略略提高的心情又低荡了不少：「师叔才不会骗我呢！等我找到师叔，我一定要问问他。」

　　眼皮子下绽放出光彩，苏平似乎已经看到自己与师叔见面的情景，师叔会摸摸的他的脑袋，对着他笑。想起师叔那弯弯翘翘的眼尾，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顿觉浑身充满了喜悦。

　　马蹄一阵激荡，千里宝马发出了凄厉的叫声。突地一晃，紧接着一阵嘈杂，苏平吓得脸发白，害怕地将头藏在车上软榻之下，只听见外头一阵厮杀之声，还有不绝于耳的刀剑相击声。

　　又是一阵摇晃，千里马发出了阵阵厮痛的哀鸣。

　　「啊！我的树苗」苏平被发狂的马摔出车外，还没来得及捡回树苗，就被外头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虽然这次只是轻装出行，王府侍卫竟在短短时间，全都被补山猪的陷阱给困住了，依依呀呀地求救。而拦路打劫的劫匪居然是一群农民，有人拿斧头，有人拿锄头，还有一位小孩子拿着弹弓就上了。

　　「啊——我的树苗。」苏平这时看见了他的心头肉，师叔给他的小盆子居然……破了，泥土翻倒了一地，原本很有精神的小树苗被人生生踩了一脚。

　　苏平再也忍不住心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的侍卫楞住了，害怕的打哆索的酱油也楞住了，所有的劫匪全都一起楞住了。

　　「所以？你就把人全带回来了？」长着一双倒三角的男人无奈的问着低着头的『劫匪们』。

　　拿着弹弓的小孩辩解：「是他们说一定要跟，外面在下雪，我怕他们会冻死。」

　　「是啊！我看他们也很可怜，那家的主人连一个粗陶盆破了都哭得好伤心。」拿着锄头的老大爷补充。

　　男人额头上青筋暴露，对垂着头的众劫匪吼道：「我们是因为穷得揭不开锅，才去当劫匪，不是当大善人，居然把所有人都带回来，还煮姜汤给他们喝！我们都快没东西吃了，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要不是我腿脚不方便……。」

　　男人的眼底浮现一丝痛苦的神情，今岁天气严寒，榖物欠收，官府又急着催税租，镇民迫不得已，以此营生。可不说黑风寨大旗高悬月余，没有收获就算了，现在居然还领了一大票人回来吃白食，怎叫身为军师的男人不头痛。

　　拿着斧头的大汉急着说：「我们有收获的，刚刚在那个富家公子的身上搜到了这个金色的牌子。」大汉将东西给男人。

　　男人一看大惊失色，脸刷一下就白了，嘴唇一开一阖直打颤：「金龙符－他是……是王爷！」

　　「王爷？」大家都吓了一跳，老大爷甚至头一昏，眼一黑就噘过去了。

　　「还傻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松绑，要是王爷有什么损伤，我们茶壶镇还不被皇上给踏平了。」男人摀着胸口，好一会没有喘过气来。

　　「猪大爷！猪王爷！猪老爷！您行行好再多走几步路行吗？」一个身穿粗布棉衫的男人，好声好气的劝说着不肯再多走一步路的大公猪。

　　大猪颇通人性，先是不屑地看了男人一眼，继而哼哼两声，大摇大摆的在道上躺了下来。小蹄子还不轻不重地踏了男人手臂一脚。

　　男人无奈，谁让他现在就指着这头大猪过日子呢！牵着大猪到处去配种，拶点小钱：他促狭的说：「兄弟我是带你去快活的，怎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呢？今天这户人家不错，是你最喜欢三花啊！」

　　男人拍拍趴大猪宽厚的背脊，微微上翘的眼角，带着一股淡淡的倦意。看着大猪呼呼地吃着草料，猪鼻拱得满地草料，他想起了那个同样吃一半落一半的傻小子。

　　还记得当初为了教会傻小子拿筷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还记得当时左手拿着糖，右手举着拳头，成天追着小屁孩跑的日子，男人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春，过了二月初七，傻小子就满十六了，可以生孩子了。他摸摸怀里的一把破旧的小匕首，眼神飘远了起来。

　　悠闲的午后，飘起了小雪花，男人将草料收回袋子里，拉起系在大猪颈子上的麻绳，拍拍大猪肥厚的脑袋，轻唤：「走咧～」

　　一人一猪晃晃悠悠地走进了老大爷家，一辈子务农的老大爷妻子早死，一心一意供唯一的儿子读书，说要去天子脚下考个状元回来给祖宗瞧瞧。这一去一年多，也没个消息，家里只剩孤单的老农夫一个人和一只白白胖胖的母猪－三花。

　　男人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农夫哭号的声音，男人急忙将大猪往猪圈一赶，连忙推开半掩着的木门。

　　「老大爷您是怎么了？遭贼了？」屋子里脏乱不已，东西散落，连过世大娘的嫁妆，红木箱都搬了出来，老农夫就坐在上面大声号。

　　「小四啊～我对不起耀宗啊！」郑耀宗，老大爷的独子。

　　「怎么了？好端端地，快别哭了！」男人看着老大爷涕泗纵横，很是不忍。

　　「我……」老大爷花了好一会，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们劫了个王爷回来？」男人听了这话不啻为晴天霹雳，本以为躲在山间的小镇里，可以换得平静的日子，谁知这回麻烦大了，居然让他们抢了个王爷回来。

　　虽说当今皇上有七个兄弟，还有几个外姓王爷，当朝的王爷足足就有十二个……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不行，还是得赶快走！

　　男人眼神中透出惊慌的神情，眼尖的老大爷一看，号得更大声了，揪着被他称为小四的男人不放：「你说皇上要是知道我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耀宗是不是就不能当官了？」

　　男人很想跟他说实话，可看老大爷几乎哭昏了，这话……他怎么忍心说呢！只好说了些违心之论，一心只想赶快开溜.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王爷！您不能骑到猪背上！」

　　「可是他们迭在一起，我也要跟他们一起。」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男人只觉得心头一阵激荡。

　　男人深深吸气，将翻涌而上的情绪全都敛了下去，闭着眼睛，抬起右脚，打算来个翻窗弃猪逃逸。

　　人还没跨上窗，门外的尖叫声又传入男人耳里：「王爷小心，大猪发狂了。」原来是被打断好事的大猪生气了，转头开始攻击苏平。

　　男人没有犹豫，回过身，往门边跑去：「平儿，小心，师叔来救你了！」

　　被大猪撞进烂泥坑里的苏平，听着熟悉的声音，眼眶立刻就红了，冲着熟悉的男人，唤了声：「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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