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独立

　　深圳大梅沙
　　肖雯一动不动地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天色已黄昏，海面上空一片片鱼鳞状的云层背后，晚霞的色彩越来越黯淡了，游人开始渐渐散去。
　　海风轻拂着她古铜色的长发，海的气息扑鼻而来，咸湿的空气中带着一丝丝泥土的气息。岸上不时飘来深圳秋天特有的淡雅芳香。
　　夕阳下的沙滩宁静隽永,含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浪漫和诗意。
　　她身着一袭浅紫色的薄纱长裙，脚上趿着白色的无跟凉鞋，双手抱膝，默默地眺望着远处的海面，似乎对周围醉人的空气和迷人的美景毫无感觉。那亮如满月的双眸已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再明媚闪耀。花瓣一样的嘴唇紧闭着，无一丝笑的灿烂。只有挺直精致的鼻梁依然那么端庄。
　　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她修长的双脚，仿佛海中的精灵也在探寻她内心的隐秘。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宋浩立之间的爱情就好比一枝有毒的玫瑰，又像悬崖上的一朵奇葩，看上去虽然美伦美奂，可是你一旦去采摘，不是中毒身亡就是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伸出去的手战栗了......
　　为何波特莱尔可以从黑暗和丑恶中领悟到震撼心灵的美,而自己却总是被罪恶感压制到窒息,无从辩解更无力逃避
　　往事如云烟缭绕,令人心乱如麻.
　　仔细想想,这几年经历的起伏跌宕,当初只是源于一场美丽的误会.

　　1997年夏天,肖雯从陕西的某所美院毕业,回到家乡N市.
　　N市是川东一座老城,虽然经历了改革开放十几年,但随着国营企业的逐个解体,如今已经没有多少象样的实业了,依靠出外务工带动本地服务业已经成了当地经济的特点,于是N市很自然地蜕变成了典型的休闲旅游城市.
　　父亲认为这座城市没有多少发展空间,所以力劝女儿不要回来.可是肖雯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的专业未必一定要去工业城市才有前途.再说,四年的大学生涯让她倍感生活习性的重要,她渴望回到山清水秀温婉宜人的南方.
　　毕业前,她通过网络应聘了南越公司的美工,资料已经寄出并通过初步审核,就剩下过面试一关了.
　　回家第二天,她就兴冲冲跑去面试.
　　对南越,她倍感亲切,这两个字她从小就如雷贯耳.从小学到高中,不少同学的家长都是南越的职工,南越生产的丝绸曾经是N市工业的象征,它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全市首家上市企业.
　　南越果然还是印象中那么宽敞气派,肖雯站在办公楼前的花园旁,舒心地笑了.
　　不过,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就会看到戏剧性的一幕.
　　走进三楼的考场,那位看上去主考官摸样的中年男子神情诡异地打量着她,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了句:"姑娘,我想你走错考场了."
　　旁边几位考官模样的人也盯着她发愣,弄得肖雯莫名其妙.
　　原来,南越在招聘美工的同时,也在招市场部模特儿,是她出色的外貌误导了考官.
　　肖雯的父亲身高1米85,母亲虽然个子不高,但容貌却很出众.而她继承了父母的优势,身高1米76,骨骼匀称,身材苗条,五官精致.难怪别人很自然地产生联想.
　　她告诉考官自己真是来应聘美工的,那人好象吃了一惊,等找到她的资料,又十分惋惜地看着她连连摇头叹气,那种表情令肖雯突然很担心他会让自己改考模特儿.不过情况尚属可控,这种荒唐的事情毕竟没有发生,几位考官还是很认真地聆听了她的每一项答问.
　　这一幕多少有点让肖雯担心自己的外表反而会成为通过面试的障碍,接下来几天心里很是郁闷.
　　然而,事实却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周之后,她收到录取通知.几天后就正式上班了.
　　报到那天,天气十分炎热,肖雯穿了件黑底衬红白流云图案的吊带裙,更显婀娜俊俏.
　　来到大门口,一名年轻的男保安夸张地叫了起来:"美女,您终于来了!干嘛不进来"
　　肖雯感觉到他的语气似乎另有深意,便笑着问:"您干吗说'终于'"
　　年轻人神秘兮兮地说:"这几天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传说,只可惜你面试那天不是我当班,可把我好奇死了,希望早日一睹真容.今天终于给盼到了."
　　"不是吧,我在这里应该没有熟人,没人了解我,再说我也没有什么经历可供传说的呀,您认错人了吧"肖雯愕然.
　　"那你是不是姓肖,父亲是美术教授"
　　肖雯点点头.
　　男青年得意地笑了:"这就对了,错不了,像您这样的能有几个.现在厂里都传开了,说是当初北京电影学院看上您,可您父亲不让您进演艺圈,逼着您学了美术专业."
　　"我的天哪,"肖雯哭笑不得,心中暗想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自己根本不了解南越人.看来,那天面试的一幕被人渲染得太离谱了点.
　　肖雯礼貌地敷衍了几句,径直去了人事部.
　　人事部虽然空间不大,但热闹程度颇有点像人才市场.一个半老徐娘正和几个小伙子开着玩笑,一看见肖雯立刻戏剧性地住了声.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束束激光面对自己扫射过来,让人很不自在.
　　没想到那个"徐娘"白大姐居然是人事部的老大.她殷勤地帮肖雯办好入职手续,又亲自把肖雯带到设计部.
　　南越有四千多名员工,厂门口的办公大楼有八层高,据说全厂行政管理人员多达五百人,其中三百余人在大楼里办公.
　　肖雯被分到美工科的色彩小组.这个小组专门负责印染图案的色彩设计和搭配,连肖雯一共有六名成员.
　　组长何琳是业内知名的老美工,据说她的丈夫就是南越的一把手周汉霄,副组长赵祝安是个敦厚老实的知识份子,一切都听何琳的,因此得了个外号叫"照办".另外三位男青年和肖雯一样,都是美院毕业的.
　　肖雯受到了小组全体成员的热情接待,他们不加掩饰地赞美她的容貌,为有这样的新成员加盟感到自豪.
　　特别是组长何琳,让人感觉异常亲切.她五十多岁,体态丰满,气质高贵,谈吐热情睿智,一点没有老总夫人的架子,言谈之间令人大有春风拂面的暖意.
　　几天后,同事小张兴奋地宣布,肖雯已经被南越人公认为"厂花"了.据说最近几天,南越人到处都在谈论她,而且只要一提到她的名字就会把公司现在的模特儿拉出来挖苦一番,让那些女孩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暗自庆幸肖雯没有真的成为自己的同行.
　　肖雯觉得这完全是一出闹剧,南越人对外貌的重视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隐约之中,心里感觉有一丝不安和失望,这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南越.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渐渐了解到一些状况.
　　原来,自己所在的小组很特别,三位青年都大有来头.一位是何琳的儿子周怡潇,另一位就是那天面试自己的技术总监张明权的儿子张过彤,还有一位是销售部长何厚德的儿子何兴.
　　肖雯开始冒冷汗,心下疑窦丛生.
　　这个部门全是皇亲国戚,很明显不是轻易进得来的.自己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这里无亲无故,毫无背景,比自己成熟聪明的应聘者应该不少,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被选中了呢难道自己是作为最没有威胁的竞争者才得以胜出的
　　在这种环境中做陪衬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是唯一的弱势者,要想靠真才实学求发展,也许完全是一种奢望.
　　想到这些,难免心情闷闷不乐.
　　值得欣慰的是大家对她都很友好,不但没有轻视刁难,反而处处表现出对新人的体贴照顾,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太多心.
　　工作很是轻松写意.每天大不了就那么一两个图案要研究,而且主要是何琳在拿主意,其他人只当是在学习.日子过得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不经意间,下班时间就到了.
　　业余生活倒是远比上班来得有趣.照何琳的说法,搞艺术的人生活一定不能单调,要让生活丰富多采,要多接触大自然,才不至于失去灵感.每个周末,她都会组织小组活动,或郊游或聚会游乐,花样百出,创意不断.
　　肖雯不得不佩服何琳,此人头脑聪明,谈吐幽默乐观,更重要的是,她是业界的一面旗帜,才华出众.本来是典型的女强人,却总是让你看不见女强人身上的刺,所以她又是个很艺术的女人.
　　肖雯几乎把她看成人生第一个楷模,凡是她组织的活动都积极参与,而何琳似乎也很欣赏肖雯.
　　老实说,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很开心,肖雯不但很快打消了最初的疑虑,还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相当不错.试想,有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找到这样一份好职业
　　不幸的是,不久后厂里谣言盛行,说张明权之所以在众多的应聘者中挑选肖雯进了这个特别小组,是相中了她当自己的未来儿媳.而且,何琳也有同样的想法,正在和张明权竞争.
　　这种话听上去貌似很幼稚,但对于曾经有过心病的肖雯,不大不小也是一种冲击.
　　被推翻的怀疑又死灰复燃了.而真正令她不安的是,她隐约感到周怡潇和张过彤眼神真的有些不对劲.
　　不过既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只好侥幸地观望,但愿传说只是捕风捉影.
　　令人忐忑的是,在南越呆的时间越长越能发现"谣言"的力量.在这里,谣言不但不会"止于智者",甚至"谣言"很多时候居然就是事实!
　　纸真的包不住火.周怡潇和张过彤已经按奈不住展开了行动,因为争风吃醋,这对过去的好友现在随时都会翻脸,小组以前和睦的气氛一扫而光.
　　上班对于肖雯来说渐渐变成了一种煎熬.她隐约生出一种幻觉,感觉自己人生第一站就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封闭城堡,这个城堡的名字叫南越.这里的人最大的爱好是搬弄是非,谈情说爱.
　　局势明朗后,奇怪的是向来苛刻的南越人却一改过去的挑剔,众口一词地认为美丽的肖雯配上风流倜傥的周怡潇,简直可以演绎出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神话.每个人都试图让肖雯明白她是童话中的公主,并向她投以艳羡的目光.强大的气场足以表明这早已不是周怡潇一个人的战争.张过彤还来不及抵抗,城池就已经沦陷.
　　要是有人以为我们的自由女神肖雯会因此受宠若惊,那就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包围圈,脚下的路完全背离了自己的人生梦想.
　　作为一名画家的女儿,她从小受的教育让她给予自己的定位决不是为爱情而生的尤物,成为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才是她真正的梦想,只有这个想法才能牵制她.至于爱情和婚姻,目前并不在她的渴求之列,更何况眼前这种情形在她看来远非真正的爱情和幸福,其中有太多世俗和功利的色彩.
　　她开始觉得父亲的话是对的.到南越来的几个月,她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远大的发展空间.这个过时的历史城堡内关系网密布,逻辑非常人可以理解,并非滋养自己理想的土壤.
　　也许,自己当初迫不及待地投身进来,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1998年春,被南越人视为幸运美人的肖雯辞去了美工的职务,南下深圳去寻找自己人生的出路.
　　正是当初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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