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不醒砚

　　“如不嫌弃，请进陋舍一叙。”

　　进了山中居室，惜珂方知，不是谦虚，当真简陋，竹子搭建的一间小屋：一张小几.几把椅一张小榻。屋外到有蛮多空地想是另有它用。
　　物事虽简陋却件件精致，茶杯是上好白瓷，薄胎白瓷上袅袅勾着几支素竹。茶是好茶，以山间清泉煮出，香气萦绕。一小叠野果，甜中略酸，与茶味淡涩中和，恰到好处。虽都是凡物却透着说不清的灵气，想是主人兰心慧质，独具匠心，才使得这山中小舍虽简陋却不粗陋。
　　惜珂放下茶杯：“醒砚也是风雅之人啊。”
　　对于惜珂自来熟的叫法醒砚不太习惯却并不讨厌，亦道“惜珂谬赞，都是些山间粗鄙之物罢了。”
　　惜珂笑笑“既然是同宗，我也不客套了。你知道咱们笔仙，一向是一个人惯了，偏偏我这个仙有些凡心，总相交几个情趣相投的朋友，不过话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却不知醒砚愿不愿意与我交个朋友？以后喝酒也有个伴不是？我还有些朋友也都是性情中人，不知醒砚意下如何？”
　　醒砚有些愣愣的，凡人时不曾有过朋友，却不料成了个孤独的笔仙后竟有人上门来与自己交友。自己仙阶颇低，也没有什么别人能图的，有个朋友自是好的，于是满口答应下来：“醒砚自是求之不得。”
　　二人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定下了三月之约。

　　又三月，果真是幻莲仙境，水山青碧影影错错迭换于天地之间，给人虚幻之感，确实不同于凡间俗景，在看假山林立，脚边湿漉漉的，连着一片片莲池，小径从中穿过，周遭被碧叶菡萏所围，随手可摘得绿的晶莹的莲蓬，轻抚莲蓬似乎还能感到细微颤动，果真是灵性之物。
　　抬眼但见茫茫翡翠之中，一阁楼拔水而起，隐隐错错的有些觥筹交错的声响。醒砚纵身掠过层层荷叶立于阁楼前的水石上，见上书“涉水居”三个娟狂的大字。一个绯衣仙人早已立在一旁，莹莹笑道：“今日又寻得一位好友了，醒砚仙人安好，在下莲华。请入室一聚，大家已恭候许久了。”
　　这是才见惜珂向这边招手，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华衣童子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撑着脑袋，颇具憨态。看到醒砚前来，抬了抬头，竟是一句话不说，直接将手中酒壶扔了来。醒砚侧了个身伸手接住，微微一笑竟然将壶盖打开直接往口中倒了下去。完毕，直直地伸出个大拇指道：“好酒！”
　　“哈，好好好。”那童子开心的拍起手，连称三声“好”，一跃，稳稳地坐在桌上，又道：“今日可遇到一个随性的，本仙是仪狄，你叫醒砚对么，咱们这可算是认识啦。”又瞥了瞥一旁正襟危坐的惜珂道：“还以为来了个像你这般无趣的，这般看来可是妙人一个哦，你这次可算是有眼无珠，要罚酒三杯啊。”
　　醒砚颇有些惊奇：“这是......”
　　莲华笑道：“这可是咱们的酒仙——仪狄，别看他看着小其实啊仙龄可你我都长呢.”
　　“正是这般”惜珂亦拍手道“还是华儿知我心，小仪狄这叫....”瞥了眼酒仙，憋着笑道“装...嫩...”

　　醒砚想起当初初识惜珂等人不禁露出笑意，几人果然一见如故，从此便是常常一起喝酒，有时也学人间划拳或来段行酒令。其实在隐隐的记忆中那日涉水居上的初见并不只有他们四人，似乎还有个人也同自己说过些什么，却是不记得了，日后还是四人作伴，潇潇洒洒，日子过的不亦快。一晃便是三百年过去，没想到一向无甚心事的酒仙竟要去渡劫！
　　却说这便是上仙的不好之处了，五百年一小劫五千年一大劫，虽说仙阶高法力也不弱，小劫自是好过的，而每次在这五千年的大劫中大都得耗去千年修为。
　　笔仙虽然也属上仙，法力却甚至不到修为较深的散仙，塞翁失马，竟能免于渡劫，只是百年需受次试炼。
　　道法有云：应劫者，心坚定者，雷过身而不动，怖临身而不惊，色在前而不迷。
　　凡人飞升本已度过九九八十一天劫，再所谓的仙人渡劫这钱财，权柄自是过眼云烟......而“情”之一字却是无论仙人凡人都不易过的，也正因如此上界定下这五千年的大劫为——情劫。
　　仪狄此去便是应这情劫，转世之前仪狄对醒砚道：“我这一去怕是一梦百年了，好不容易识得你这志同道合的朋友，临走前送你百坛清花酿，可莫忘了我。”
　　又举起酒杯对着众人道：“你们且在着天上好生呆着，待到百年后本仙回来了再一起喝酒。”说罢摔了酒杯便落下云头。
　　“仪狄此去投了个好人家，你莫要担心。”莲华拍了拍醒砚道。
　　“呵，醒砚啊，仪狄刚刚和你说了什么，什么百坛？嗯？”惜珂似笑非笑。
　　醒砚也微微一笑“自是私话，惜珂合适也感兴趣了？”
　　惜珂耸耸肩，莲华扶着惜珂的肩“你啊......”

　　三月后，醒砚收到惜珂拜帖：终南山一聚。
　　那日终南山一如往常烟云绕绕，醒砚在亭中等了一会却渐渐有了睡意。梦中弥漫着闪闪的金光。耳边隐隐有声音轻唤方才醒来。是个七八岁的小童。
　　“您是醒砚仙人吧？主人让我来跟您报个信，主人今日有些急事不能来了。”
　　“你的主人？”
　　“哎，看我！”童子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又说“我家主人是笔仙惜珂。”

　　败兴而归。
　　回到自己的停辞苑，忽地发现苑后的百坛青花酿不见了！
　　即是仙人居所自是旁人不易进的，停辞苑亦是如此。此处下的便是笔仙秘术，一般人自是进不来的，苑中的强行符并未被破坏，可见不是强行入内。醒砚想不出除了惜珂有谁可以这般到自己的居所。想了半天颇有些奇怪，也没甚个结果，径自倒床睡了。
　　几日后偶听山中几位散仙说道：“你可知今年王母寿宴上莲神献上的是什么？啧啧，百坛清花酿啊，当时百坛佳酿一起打开整个大殿上都弥漫着清花酿独有的香气，原来用来招待众仙的什么琼浆玉液统统成了江河之水，原以为酒仙历劫今年酒宴定缺色不少，没想到啊......”
　　后面的话醒砚没太听清，只觉得心中惴惴，说不清什么感觉，便匆匆告退.回到房内心中已经清明了些许。想是惜珂取了清花酿给莲华作为献礼。事情似乎明朗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酸涩，自己虽是喜欢喝酒却也不会舍不得这几坛酒，惜珂何如将自己支开，不问自取？惜珂做事向来如此，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会行事吧，到底是为了莲华啊，怎容得丝毫差错？
　　醒砚倚栏而坐，眼前是荡荡碧波，莲香中夹着丝丝酒香氤氲于整个湖面。

　　那日他们来贺题冕之喜，惜珂带来贺匾，而莲华与仪狄则送来这满池莲花。芙蓉，水生。奈何这处居所劈石而成，未见有水源，一时间莲华也困住了，直道自己思虑不周，却见仪狄跳上屋顶，先是“轰隆隆”来了个愚公移山，沿着小苑四周挖出个巨大的池塘来。又见他拿出长喝的酒壶，打开瓶盖便开始到，那细小的壶口倒着倒着，水势渐大，竟有江河之口决堤之势。只不一会儿偌大的池塘已被装满。当时众人被这景象所震惊，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满池清水竟浮起淡淡的酒香，若隐若现，环于鼻翼。
　　莲华来到池边，掬起一捧清水：“这莫不是玉液泉?”玉液泉，顾名思义，专门用来酿酒的泉水，清凉甘甜，有淡淡酒香，不善喝酒之人，饮上几筹也是会醉的。“仪狄如此大手笔，我也不好吝啬咯。既然有水，自是好办了。”
　　仪狄撇撇嘴：“嘿，我是准备给你出个难题哦，看来没难到你啊 ！”
　　“诸位可听过醉莲？”惜珂和仪狄都是一脸惊艳，醒砚却是茫然。
　　“哎呀，醒砚，这会你可赚到了呀！嘿嘿，我活了万年可只在七千年前的万佛宴上见过一次，实在是神奇极了，本以为这世上醉莲都没了呢。小莲花，平时可小看你了 ，不愧是莲神！”
　　惜珂解释道:“ 莲花本来与酒并不能共存，而醉莲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以圣光环绕周身使其不受酒的侵害，与此同时它又伴酒而生，并不与酒隔开，因此花朵既圣洁的不可方物却又透着醉酒的慵懒气息。当然这只是观赏价值，醉莲可谓不可多得的圣药，虽不至于生死人肉白骨，却也十分神奇。”
　　“这般贵重之物，怕是金贵的很，若是养坏了......”
　　“醒砚不必担心，即是灵物自有独到之处，不必你操心，有酒即可，何况还是难得的玉液泉水，只需种下。”
　　“如此，醒砚只有一谢了。”
　　一片彩光闪过，醉莲便已种下，果真是神奇之物，不消一会，见浮叶长出，立叶又渐渐升起，荷花打苞、苏卷、绽放......满池满池清香，众人皆已迷醉其中。
　　当时的快乐还在眼前，连如影随形的寂寞似乎也随之而去，然而此时，碧波依旧却有寒气凌人。
　　几日后惜珂登门致歉，醒砚只道“无事”，再邀小聚，却是婉拒了，惜珂只是讪讪的笑了下便离开了。醒砚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小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之后不知为何，几百年的好友似乎随着仪狄的转世而渐渐离散，转眼便是五十年不曾相见。今日相见到时自己尖涩了，何来如此？不经唏嘘，五十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弹指，然而仙寿虽长也不是没有尽头的，到底什么是永远？谁又给得起永远？
　　自己成仙不过三百余年，今日再见惜珂，却又觉得自己这三百年来恍若一梦，不禁自嘲，会否自己迷了仪狄的“黄粱一梦”凡事总总不过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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