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首歌

　　这淡然的神情与窗外墨色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全世界都冰冷若窖，却只剩下她这唯一的笑容也能让人从心底暖到四肢。看着她的笑容，我紧张的情绪也被安抚了不少，尴尬地露出了两颗门牙，算是回报她的笑容。“这一个礼拜只有这趟火车会出这山，我在这个山村住了一年多，准备回去了！”她继续拍着怀里的孩子，眼睛望着窗外狂风肆虐的景色，是这样的安然。
　　火车拉长着笛子的声音，似送丧的哀钟，让人心惊胆战。我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局促不安。望着缓慢倒退的窗外的景色，是这样的迷茫，那些景色好似过往的回忆，渐行渐远，在心底深处慢慢地抹去最后的印子，直到平如镜面，那些人那些事就似荡起的涟漪，时间久了也就平淡消失了。我听着逐渐有节奏感的火车声，闻着煤炭味、汗臭味、脚丫味……混杂的气息，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衣领里，宽慰自己：睡一觉，也许会重新审视和了解这个世界。
　　这一觉我睡得及其地不安稳，仿佛有一双大手把我拽入了黑暗的隧道中：在这里，是的，就在我自己的梦里。我光着脚丫，散落在肩膀上的黑发迎风飘荡，似扬起的树枝，抽得我脸上生疼，环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脚底下的硬块，告诉我仿佛这不是一个梦。我胆怯起来，惊恐地想要放声大喊，但只看见自己的肩膀不停地抽动，喉咙似火烧般疼痛。我无措地奔跑在崎岖不已的小道上，全世界的恐慌似洪水般涌入我的身躯，让我不堪重负……猛然间，我失重般的下坠，像折了翅膀的鸟儿扑腾……
　　那强壮的心脏的猛烈跳动的声音，让我从那个世界辗转回了现实：暮色似块黑布，遮掩了窗外的一切，紧挨着窗户的枯枝张扬舞爪地，嘲笑着车厢内这群动物。车厢内只有一盏应急灯在无力地闪烁着，耳边传来男人们急躁的呼吸声和咒骂声。我有点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仍然坚定地挺直了腰板，只看到黑暗中那朵微笑：似夏花般的灿烂，又似雪莲般的淡然和凄美。我也朝她笑了笑，除了笑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她给我的默然。
　　我侧脸往向车外，被照亮的车窗上，清楚地映着这张惊恐万分的脸。空气中的寒意透过车窗上那对黑瞳孔传染全身，身体越发战栗起来。昏暗的灯光把我和她的身影在车窗上印得如此分明：亮光中的我依赖于身旁的行李，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堆行李中的一份子，这样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我看看她，坐在阴暗里，仿佛是一本书。是的，这是一本才出版不久的旧书，纵使拥有崭新的封面，里面却是千仓百孔。她眼睛虽然泄露出笑意，却仿佛洞察了一切。她仍然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牵连，只是这样谧静……我和她，一个在亮处一个在暗处，一个冷漠胆怯一个宁静超然。
　　她知道我在看她。于是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只能舔舔干燥的嘴唇。她在腰间的包里摸出了一瓶水递给我，启齿间的疲惫与她的身形完全不符。她试图给我解释，安抚我紧张的情绪。我怔了怔，还是接过这瓶水，拧开瓶盖，那微微带着些许温暖的水顺着口腔、喉咙、食道，直通到空洞的胃里，胃痉挛地收缩了一下，很舒服。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她却抚了抚耳边的长发，低头望向怀中的孩子。
　　此时的我就像被人定格了一样，只能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心不在焉地哼着歌，那声音嘶哑浑厚，却绝非温柔。我猜想着她的身份？是离家出走的母亲？是未婚生子的女儿？还是被男人抛弃的第三者？…….在接下来的漫长旅途中，我有时间和义务去了解这位即将和我并行的女子，或许她不会告诉我她的全部，但我得确认她对我是绝对的安全。我轻轻地咳了一下，试图掩饰我的尴尬。她低着头，嘴唇微微动起来，低沉地声音煞是好听，仿佛是给怀里的孩子讲故事，语调轻缓却很有重量。
　　“我叫寄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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