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

　　传说姜维兵变被杀后，暴尸原野，魏派专人监视，不得掩葬。所幸随从冒死偷得他衣冠靴子带回故里，乡人悲愤非常，依南山筑衣冠冢，却将靴子别葬冢旁，南山也就有了靴子坪之称。
　　衣冠冢啊……昨天看到的那个自称姜维的人确实没穿外袍，也好像是光着脚。周念止对着电脑屏幕冷汗涔涔，难不成，昨天那个“人”真的是……
　　……喂，怎么可能。
　　但是……
　　“啊——”周念止抱头大叫。
　　盯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面的灼痕还隐隐作痛。周念止烦躁不已。把这一切都当做一场梦吧，这个伤痕怎么说？要说这都是真实的……周念止实在不喜欢这个假设。他把桌子一推，青着脸站起来走向窗户。
　　他投宿在一间民宿，老板是一对老夫妇。老板年近古稀，上头尚有高堂健在，已经是百岁高龄。老太太身体不错，每日清晨五点即起，先到院子里打一套太极拳，然后再咿咿呀呀的练几嗓子。这会儿天还没大亮，老太太刚起身，站在院子里活络手脚。
　　周念止开了窗，让清晨清冷的风吹进来，胀痛的脑袋才算多少清醒一点。
　　“姜家庄（哩嘛）灯笼哟，靠南山（哩嘛）灯笼哟……”老太太被时光磨得粗粝的声音悠悠的飘上来。冬日的空气那么干净，连这俚俗的小调也仿佛带上了几分圣洁的光芒似的。
　　周念止有些微的吃惊。在这里住这么久也只听老太太唱莲花落，偶尔夹着几句京剧，字不正腔不圆的。这首曲子倒还是头一次唱。
　　流传了多少年的曲子，如今就算是姜家庄本地人也没几个会唱的了。明明不晓得有多少孩童在这古老的调子里入睡又醒来，但是长大成人之后却把它遗忘在旧时光里了。周念止来天水这几天也只听两个古稀老人唱过。
　　周念止下了楼，向老太太打招呼：“阿婆，早啊！”
　　老太太回头看见他，笑眯眯的咧开缺了几颗牙的嘴：“这么早就起来了？先到屋里坐坐，早饭很快就好。我去催催丫头。”
　　老太太管老板叫“小子”，管老板娘叫“丫头”，也不管那两人都多少年纪了，在谁面前都这么叫。人啊，无论长多大，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不忙不忙。”周念止摆摆手，犹豫了一下，“阿婆啊，我想问一下，刚刚那支曲子……”
　　“《灯笼调》？很老的歌了，年轻人有兴趣？”老太太轻咳一声，又把这支曲子唱一遍。
　　周念止仔细听着，觉得老太太所唱似乎与记忆中有些微的不同。歌词是方言写的，其实并不能完全听明白，周念止从裤袋里抽出写有歌词的纸片，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往下看，无意识的跟着哼唱。
　　“鞋子坪的灯火万年红……咦？‘间’子坪？”
　　老太太停下来对他点点头：“老一辈就是这么唱的。也有人唱成‘靴子坪’。”
　　“是方言么？不对，靴子鞋子好像都不是这么个读法。”周念止抓抓头发，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头在洋灰地上写写划划，“阿婆，这个‘间’字是怎么个写法？”
　　老太太为难的笑笑：“老太婆不识字，老辈怎么唱我也就怎么唱，谁会去想这字怎么写。”
　　周念止颇觉遗憾的唉一声，站起来拍拍手：“这样啊……不碍，我去问问别人就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周念止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一圈问下来，果然谁也说不清，倒是又发现了两种另外的唱法，反而更加糊涂。
　　在大街上晃着晃着，周念止就无意识的晃到了那间姜公祠。站在朱漆大门外，周念止为难的抓头发。
　　其实他并不想来这里的……算了，既然都来了，再不进去看一看好像也说不过去。踩踏进大门，周念止忽然停下来，向后退了两步仰头看门楣，姜公祠，没走错啊。疑惑间撞上了后面的游客，连忙不住的道歉，心说这密密麻麻的人头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明明昨天在这里这么久一个人都没见到。
　　还真的是一个“人”都没见到，不属于人的东西倒是见到一只。
　　不对，重点是，昨天明明破破烂烂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金碧辉煌了？昨天果然只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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