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蝣

　　余夏第一次跟着姑姑走进了校园，因为从没有上过学，就算他已经跟着哥哥学完了小学六年的课程，却还是只能进一年级的班。
　　“如果余夏连着两年期末考双百的话，我会跟学校争取让他跳级的。”向姑姑允诺的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她看向余夏的目光里透出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慈祥。
　　离开学校，余丽带着余夏去了商场，给余夏买了书包，文具，还给他特别购置了一身新衣服，余夏试穿了一下，亮丽的淡黄色搭配着湖蓝的运动套装让余夏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余夏看着一身的新衣服再背上小书包，已经舍不得换下来了。
　　“姑姑，我想去找哥哥，给哥哥看看我的新书包。”
　　余丽看了看手表面带为难：“可是姑父要下班回家了，咱们得回去给他做饭，明天姑姑陪你去好不好？”
　　余夏转了转眼珠，对她说：“哥哥的学校就在前面路口右转，五分钟就能到啦！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去找哥哥的，姑姑你就先回去吧！”
　　余丽犹豫着：“你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认得路的，找到了哥哥我就回去。”
　　余丽想了半天，还是答应了：“那你要小心哦，路上有陌生人找你说话千万别搭理他知道吗？”
　　“嗯！姑姑再见！”余夏朝姑姑挥了挥小手，背着新书包跑远了。

　　余征所在的初三二班是个重点班，现在全校的学生都已经去食堂吃饭了，只有他们这个毕业班的学生还在埋头苦读。余夏踮起脚趴在窗台上，睁大了眼睛搜索着哥哥的身影。
　　余征的同桌夏帆帆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在窗口边晃荡，她转头看了一眼，拿胳膊肘捣捣正纠结着眉头算着几何题的余征：“喂，你弟找你来了。”
　　余征推了推眼镜，从书海里抬起头来，看见窗户边的小人儿正朝自己笑呢。
　　“我先走了，老师来了帮我说一声。”余征合上本子也不做题了，站起来就走。
　　“哎！晚自习还来吗？”夏帆帆不顾其他同学的侧目朝余征的背影喊着。
　　“再说。”余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哥哥！”余征刚刚出现在视线里，余夏就甜甜的喊了一声跟着扑了上去，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拿脑袋蹭着哥哥的手掌，脸上露出少见的撒娇表情。
　　余征宠溺地笑了笑，抱住余夏亲了一口:“小夏乖，今天怎么来了？”
　　余夏扬起小脸也在余征的脸上亲了一口：“我想哥哥了，所以就来了，哥哥你快看！”余夏退了一步，指着身上的新衣服：“姑姑给我买的。”
　　“真好看，我们小夏最可爱了。”余征仔细地打量了一圈将近一周没有见面的弟弟，突然发现他的半边脸颊有些异样。
　　“爸爸又打你了？！”余征口气里透着一股气恼和心疼，手刚刚摸上余夏的脸，小人儿就因为疼痛瑟缩了一下。
　　“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和爸爸好好说说，他怎么可以这样打你！”余征咬紧了牙说着，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了，可余夏不喜欢哥哥不笑的样子，那样的表情让他觉得不安，他揉着自己的脸赶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已经不痛啦！哥哥现在可以走了吗？”
　　余征看着弟弟扯出的笑容暗自叹了口气，他牵起余夏的手说：“走吧，哥哥带你出去逛逛，给你买好吃的。”
　　坐在教室里伸长了脖子的夏帆帆看着走远的兄弟俩，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他们感情真好啊……”

　　余征这次干脆跟班主任请了几个小时的假，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趟，因为是班里成绩拔尖的好学生，所以轻易就得到了允许。
　　余夏开心的不得了，难得可以和哥哥单独走在街上闲逛，他紧紧拉着余征的手，话也变的多了起来。
　　“姑姑还说明天我就可以去上学了！学校就在那里！离哥哥很近哦！”余夏手舞足蹈地指着北面的楼房，告诉余征新学校的方位。
　　“是很近，这样以后哥哥就可以经常来找小夏了。”
　　余夏连连摇头：“不行，哥哥不能来找我，还是我去找哥哥吧！”
　　余征好奇：“为什么？”
　　“因为哥哥要考试了，爸爸说不可以随便去打扰你，可是小夏太想哥哥了，总是不听他的话偷跑出来找你，要是被爸爸发现哥哥不好好念书出来找我的话，肯定又要发火了。”
　　余征看着弟弟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笑又难过，余夏因为营养不良，又瘦又矮，已经十岁了个子却只到自己的腰部，他会这样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如果不是为了中考住校，自己走读的话至少还能保障余夏的一日三餐啊。
　　“哇，哥哥！这个箱子能发出声音唉！”余夏此刻看似无忧无虑，兴奋地跑到一个半人高的音响旁边东瞅西瞧。
　　路边新开的音像店里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少男少女疯狂追捧的小虎队正唱着青春的忧愁喜乐；街上的孩子哭闹着追着大人要糖葫芦吃；自行车一路响着铃铛从身边慢悠悠地驶过；路边卖烤番薯的小贩高声叫卖着……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派祥和平静，兄弟俩和所有路人一样，被这份安宁包容其中。
　　余征的肚子叫了起来，一旦放开书本，饥饿感就随之而来了，他摸摸余夏柔软的黑发说：“小夏，你不是说上次那家的面好吃吗？哥哥带你再去吃一次怎么样？”
　　“好啊！我记得那家！我来带路！”
　　余夏的记忆力很好，比一般的孩子都要聪明很多，有些知识他自己看看书就能学会，如果不是余正国不让他上学，说不定他会比哥哥还要有出息。余征有时候会偷偷希望自己能在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好能挣钱去拱弟弟读书，然而这个愿望就像余夏以往做的那些关于上学的美梦一样，虽然很美好，却怎样都只是个念想。

　　很快两碗面条就上了桌，余夏对着面里飘了寥寥无几的几片牛肉咽了咽口水，一抬头却发现哥哥面前只是一碗清水素面。
　　余夏想也不想就把碗里的牛肉悉数挑进了余征的碗里，接着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面条。
　　“余夏！”余征突然口气严肃地喊了弟弟一声，余夏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征就直接将两个人的碗调了个个儿。
　　余夏奇怪地问道：“哥哥不是最喜欢吃牛肉的吗？！”
　　余征埋头吸着面条：“我拉肚子了，不能吃油的东西。”
　　余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点点吃起了碗里的牛肉。
　　吃饱的两个人走出面馆，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老旧的路灯将昏黄的灯光洒在这个小镇窄窄的街道上，给晚归的人们指明回家的方向。
　　回去的路上余征又给余夏买一瓶黄桔子汽水，余夏还不舍得喝，非要分一半到余征的肚子里才甘心。这是余夏第一次喝果味儿的汽水，这样酸甜又刺激的味道叫他在以后的岁月里永远都不能忘却，每次回忆起来总能叫这一晚的记忆都飘着淡淡的香甜。

　　余征把余夏送到了姑姑家的门口，敲了半天门才打开。
　　“姑姑，我把小夏送回来了。”
　　余丽头发有些凌乱，眼角和鼻尖也泛着红，她看了门外的两兄弟一眼，笑的有些不自然：“小征啊，你也进来坐坐吧。”
　　这时候门里的姑父许昌正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沉着脸看了门外一眼，眼神里是盖不住的厌恶。
　　余征装作没有看见，将余夏推进余丽怀里推辞着：“不用了，我还得赶回学校上自习呢，姑姑再见！”
　　余夏把着铁门冲哥哥恋恋不舍地喊道：“哥哥再见！有空我就去找你啊！”
　　余征冲他摆摆手：“小夏要听姑姑和姑父的话别惹他们生气，记得好好上学哦！”
　　余丽拉了余夏一把，对余征嘱咐：“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余征最后看了余夏一眼，转身走远了。
　　如果余征当时就知道这一别以后的第二次见面时隔了八年之久，他是如何也不会就这么转身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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