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筝

　　六岁时我失去了母亲，唯一的亲人。
　　漆黑的夜，天狼星在天际投射出冷冷的光辉。被战争席卷后的村庄一片死寂，空气中游离着血的腥气……醒来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冷了。我俯身亲吻她的脸，却感受不到那个熟悉温暖的灵魂。“妈……妈……”含糊的声音游丝般飘散在冷风中，连自己听了也觉得异样。我觉得冷，饿。死亡的气息如此切近。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回头，看见他的脸。星汉灿烂出其眉宇。
　　他是母亲生前常说的故事里那位英雄。是天下人心中的神明。他将结束乱世，统一天下。
　　人们称他为，王。
　　从此我仰望着星辰长大。为着他轻轻点头的赞许，眼睛里倏忽而过的笑意，我努力表现着……
　　十九岁，我的色艺冠盖天下，知书，识礼，精通六艺，熟谙兵法。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六岁。死去的是我的授业恩师，他是一直跟随在王身边的一位老仆。十年里他授我武艺，教我政法，带我狩猎，我从他身上学到承支我终身的东西。他是不能说话的，但我感受得到他沉默的眼光下蕴藏的力量。我不动声色地汲取他教给我的一切。每个月圆之夜，我都被高处凛冽的风吹着头发，面临着和他的对决。我的神色谦卑，眼光扑朔迷离，我也习惯在他无声的最后一击中重重倒下却决不发出痛楚的声音。直到有一天，我的剑上淋淋漓漓地滴着他的血，月色清朗照亮他临终时的脸，每一道皱纹都清晰可辨。我分明看见他是笑着的。十年来我从未见过他的笑脸，可他分明是笑着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汩汩地流动，我闻到血液芳香而粘稠的气息，夜风吹动我柔软绵长的发。我成熟了，从此有资格陪伴在王的身边，做他的良驹与宝剑。
　　从那天起我便跟在了他的身边，同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夏侯，他跟我一样是王在征途中收养的孩子，他在我面前会流露出如女孩般腼腆的笑，我待他如同我亲切的弟弟。那一年王带我们拜访了许多有才能的人，这些人在不久后陆续成为了他的部下。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我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诚恳地低下头去，我眼睛里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光芒让人看不真切。我想只有恩师能看懂我的目光：我今朝向你低头，为的是有一天，我能超越你。尽管如此，这个哑巴老人还是将他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授给了我：武艺，才智，阅历，最后是生命。我向这些男人们低头，我要让他们助我，完成我年轻的说也说不清楚的心愿。
　　那时侯仗还不是很好打。我和他在一起打了很多仗，在连绵的战火与颠沛的征途中耗去愁思。闲暇的时候，我与他的部下饮酒长谈，或是一同出去狩猎。夏侯在很多时候都陪伴着我。夹杂在这些男人们混杂着情欲的友情中间，我感到越来越空虚。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那天我和王一同策马来到一个山崖，有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布上霜雪的灼灼的眼睛。他说命危于朝露，人生的疾苦众多，谁将与我共渡。我在心里说，我，我。我握着他的手，摸他额角的痕，鬓发的霜，说着不离不弃的誓言。江山如此多娇，可我不要权势，也不要江山，苍生大业统统与我无关。我只愿像现在这样，陪伴他直至一生一世，而我关注的这个人，注定将眼光投向天下决不会偏多我一分。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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