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惊梦

　　大膺王朝十八年

　　洛阳大雪……

　　黄昏，一袭青衫在渺无人迹的街角掠过，轻灵地折身步入一条静谧的清巷，只留下漫天雪绒在身后恣意翻飞。
　　暮雪不住地回旋、飘飞，和着风的节拍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绝美的弧线，恰似踏着胡旋舞的白衣舞姬。
　　雪英一个劲儿地往下蹿，愣是把个偌大的洛阳城染成了无瑕的白，在趋于昏黑的天幕上闪着奇幻的光华。
　　洛阳的第一场雪！

　　青衫人健步如飞，转眼就出了城门，却蓦地停下脚步，在荒寂的雪原上回望银色的城郭，轻叹一声，然后抖抖衣袂，调息提气，施展轻身功夫掠向城西郊的竹篁——那是他要找到那个人的最后选择了！
　　苍白的幽篁深处掩映着一丛青碧——那就是颜姝口中的竹轩了吧。只是，那个人真的……会在这里？青衫人手抚着腰间的七星龙渊伫立在轩前的雪地上，却犹豫起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沈兄，能饮一杯无？”轩中人的朗声相邀打破了林中诡异的沉默。只是一瞬，一直神色漠然的青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与讶异，随即信步走进了竹轩。
　　照面的桌前端坐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公子哥儿，银狐大氅在摇曳昏黄的烛光中，华丽得不真实。
　　青衫人定在那一袭银氅跟前，屈膝、行礼，却在半途被一股柔和的内力拉起。
　　“沈兄，”银衣公子嗔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快坐下喝酒！”
　　青衫人也不推辞，在银衣公子下首坐定，便斟起酒来……
　　“公子难得好雅兴，可叫沈尤好找啊！”
　　听得此言，银衣的少年微露惊容，“这竹轩如此静僻，却也叫沈兄寻着了，冷某佩服！”说着，他缓缓放下酒盅，不动声色地直视沈尤。要知道，这竹轩建成不久，所在又如此隐僻，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沈尤如何找得到？
　　“是颜姝叫我来碰碰运气的，所以……”沈尤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一仰脖灌下杯中的酒液。
　　“早该知道瞒不过她的！我这个被褫夺了实权的少主，还劳她费心了！”冷轩的少主笑道，对于南悦斋的情报，他一向自负得很。这个常年呆在皇宫作为皇室宗亲伴读的少年，笑起来的样子也格外儒雅，似乎总少了点江湖气息，多了几分书卷味。
　　“冷兄弟，我们的人至今都隐藏得极好，并未被发现，另外，雪山派首徒寒千铠上月刚接任三轩主，许曼倩十月被派去蜀中暂不得回，悬针坊那边，那两位也首肯了我们的行动，现在一切形势于我们有利，何时行动，全凭你一句话了。”酒过三巡，沈尤突然压低了声音，自怀中摸出一张羊皮卷轴，慢慢的横摊在白衣人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每个名字的下面，都有一个殷红似血的指印。名单的左侧，便是一大片亭台楼榭的布景图，整个卷轴的正上方用篆体写着两个大字——冷轩，笔法苍劲。
　　“嗯，来的真是时候！”冷鸿漠轻抿着唇角，眉梢不易察觉的轻轻皱拢。小心的把那卷轴叠好，纳入怀中，清冽的眸光锁住沈尤的表情，突然轻描淡写的发问道：“沈兄……关于梦天的杀手首座……你了解多少？”
　　“什么？！咳……咳咳……”沈尤把酒液喷了一地，浓洌的琼浆呛得他不住地咳嗽，直把张净白的脸憋得通红。“好好的，说她作甚？来来来，冷兄弟，喝酒喝酒！”不明白冷鸿漠为什么突然转了话题——梦天？！那可是如今最强的杀手组织啊！沈尤说着并忙不迭地斟酒，虽然自控能力惊人，但冷鸿漠还是从他深邃的眼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与惊异。
　　“沈兄，不瞒你说，我已经以狂侠师父亲传弟子之名约了白芥薇，不日长安决战。如果我……”冷鸿漠起身踱到窗前，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句话。可话还没说完沈尤就蓦地拍桌而起，先前放在桌上的七星龙渊被掌力震得飞起老高。
　　“冷鸿漠你疯啦？！那个白芥薇，出道至今以一柄寒魄杀了多少江湖好手你知道吗？她每换一个效力者都会噬故主以示效忠……就说上个月在邯郸和她的交手，我可没占到半分便宜！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以身犯险？！就算是为了从你大伯手中夺回冷轩这样做也太冒险了！狂侠一脉素来单传，万一出了事你叫我怎样跟你死去的师父交代？！不行！我沈尤第一个不答应！！”
　　这是冷鸿漠记忆中沈尤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的火……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他视为兄长的冷轩二轩主近乎抓狂般地大呼狂喊，无动于衷，直至沈尤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再吭声……
　　“沈兄，息怒。此番，寒魄新主和萧梦天的项上人头，我都要！”冷鸿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收起戏谑的神情，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况且，沈兄，你就对师父亲传的魅影刀这样没信心么？”白衣少主的话语不愠不喜，情感内敛，教人猜不透。沈尤却在心中暗暗叫苦！因为他知道，对于魅影宝刀，年轻的少主早已自信得近乎自负！却不想突然看到一道苍白的寒光自银氅中掠出——好凌厉的刀芒！他下意识地使出流云身法，攥剑闪至门边。
　　刀芒胜雪，屋内登时光影蹿动，原本就摇摆不定的烛光更是蓦地一暗。然而只是一瞬，刀芒一敛，屋堂又噌的明朗起来。冷鸿漠定定地立在屋子中央，含笑望着沈尤，身侧的桦木桌断成四截，訇然散落在地，断面的切口处齐整如新……
　　刀斥风雷——好厉害的刀斥风雷！
　　在这电光火石间沈尤甚至没能看清冷鸿漠的出手，他只看见那势如雷霆的三刀好似来自炼狱的使者！坚实的桦木桌就在那片炫目的刀芒和银影中，崩摧撕裂……那雷殛般迅猛的三刀若是冲自己袭来，纵有龙渊在手，他也未必抵挡得住！想到这里，沈尤只觉着寒意陡生。他愣愣地看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冷鸿漠，武学上的造诣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青出于蓝，胜于蓝。狂侠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倍感欣慰，也不枉他二人相识一场。
　　身法如刀名。
　　所谓魅影……不过，如斯。

　　窗外，雪华簌簌起舞，在狂暴的寒风中散落一地，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对视着，一时间只有火炉的噼啪声才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驶。
　　良久，沈尤不置可否地扯起嘴角，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知道冷鸿漠心意已决，看来，长安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了！他还能怎样呢？
　　“不知道冷青霜知晓自己有一个这么厉害的侄子，会不会不战而败？哈哈！”沈尤剑眉微挑，干笑着打趣道，眸中的笑意却很是勉强。
　　“沈兄，我们的行动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必须以压倒性优势速战速决，而白芥薇，就是我们的制胜奇兵。若她不能为我所用——杀。”冷鸿漠收了刀，缓缓踱到沈尤身侧，目光坚定。
　　“白芥薇是个奇才，如能为你我所用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此事怕是要费些周章了……你自己小心！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沈兄，谢谢你！”冷鸿漠此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不出意外，十日之内便可拿下冷轩。如果，我遭遇不测，冷轩……就仰仗沈兄了。还有，请替我照顾曼倩！”——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吧！沈尤爽快地答应了，却不觉好笑。原来这小子，当真是颗情种！
　　风雪夜，幽僻的青碧竹轩里酒香四溢，此二人把酒纵歌，欢饮达旦，自然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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