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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谢逐安从小院里出来后,周身的空气都仿佛骤然冷了下去。
他在门口稍停几步,最后驱着轮椅,径直去了书房。
坐在书案前,手上还紧攥着从萧灼然脖子上扯下的琥珀吊坠,隐隐还带着那人的余温。
拇指细细从吊坠正面拂过,里面那只萤火虫纵然十几年过去,好像依然闪着光。
为了做好这个吊坠,他逃学了好几天。
等后面先生找上门,他爹拿着藤条撵着他满院子跑,身上青一条紫一条,可没少挨打。
最后还是兄长站出来护着他,说这是做来送给宫里的,他爹这才甩了藤条。
但终究还是气不过,硬是让他蹲在侯府大门口把兵书抄了十遍。
谢逐安低头看着手中的吊坠,勾了勾嘴角,但笑意终不达眼底。
那个总在挨打时护着他和让他蹲着抄兵书的两人。
死在了寒冷的北疆。
骨埋黄土。
就如今,连这吊坠的主人,也不知...
“侯爷,属下有事相禀。”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听出是此前派去打探消息的心腹,谢逐安当即神色一敛,将吊坠仔细纳入怀中,方道:“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行至桌前,拱手行礼道:“属下查到,淑妃是在景明十五年四月初八亥时薨于锦绣宫。”
禀报声停顿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变得沉重:“而二公主、六皇子...是在淑妃去世三日后被送往行宫别苑。”
话落,原本神色自若端坐在轮椅上的人,剧烈咳嗽起来。
莫辞见他咳的双眼泛红,泪水盈眶,赶忙将一旁的茶水递上。
他接过热茶喝了两口,试图将嗓子的痒意与心底的寒意一并压下。
“四月初八…三日后…”
这个日子,刚好是他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时候。
当日。
他满心想着出征前再为宫里那位寻些新奇玩意,便让母亲递了牌子。
可平日里半盏茶时间,那天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最后以淑妃身体不适,将他们请回。
等得知淑妃暴毙、林家谋反,以及二公主与六皇子被移居行宫不得出,已是一年之后。
原来竟是那么早就已经...
因剧烈咳嗽,等再次开口,他声音已变得嘶哑:“那他俩在行宫又为何...”
纵然见证了无数死亡,一一送走了身边至亲之人。
但那两个字重若千钧,依然死死堵在他的喉间,无法出口。
莫辞知晓他未尽之意,也知晓他身边已再无至亲之人,心中不免也一酸。
“属下只打探到是因为一场大火,所以...”
话音还未落,就被院外一阵嘈杂打断。
“走水了!走水了!”
听闻动静,莫辞赶忙走至门口,便见不远处浓烟滚滚。
“侯爷,好像是厨房那边。”
“去看看。”
刚还眸底血色未褪的人,此刻神情已恢复如常,平静得如同方才什么也未听闻。
等二人行至厨房,谢逐安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站着眼眶泛红的萧灼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只见他小心翼翼端着个陶碗,模样却狼狈不堪。
月白华服的前襟袖口蹭满了一道道炭火灰,脸颊两侧也蹭得满是黑印。
见他这模样,就知这场火怕是与他有关。
“这是怎么回事?”刚开口,便见原本还愣愣站着的人,朝他看来。
泛红的眸子倏然亮了起来,在火光的照应下,愈发灿烂。
随即捧着陶碗,一路朝他小跑过来。
但视线却始终黏在碗里晃动的深色液体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洒出一滴似的。
等走的近了,才发现,陶碗里装的,竟是半碗墨汁般的汤药。
面前之人还献宝似的咧嘴一笑,将手中的汤药直勾勾怼到他面前。
浓烈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蹙眉后仰。
等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萧灼然,就见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了下去。
撇了撇嘴,低头盯着自己脚下一亩三分地。
谢逐安:“......”
这个画面怎么看都像是他在欺负对方。
他看向伸在自己眼前的手。
手指白皙,骨节分明,指尖因碗的滚烫而微微发红。
但碗中汤药却未见半分洒落。
谢逐安想这人还真是固执,明明因他下意识的躲避伤了心,那端着汤药的手却无半分退缩。
就像今早伸出来要他牵的手一样。
想到今日早晨的闹剧,谢逐安尴尬地咳嗽两声,将头转向旁边。
听见他咳嗽,萧灼然抬起头,疑惑地歪了歪。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喝药?
他想着,又将汤药朝他面前递了递,眼神里带着催促。
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药碗,和愈发浓烈的苦味,谢逐安眉头越发拧紧。
而这时,冰绡也带着几个侍女灭完火朝他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抬手将眼前的汤药挪远几分,等冰绡站定,他继而盯着萧灼然,一字一句,“他怎么跑这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冰绡上前几步。
裙摆混着水渍、灰尘,已看不出原本花色,低着头缓缓解释。
今早谢逐安离开后,冰绡她们费了好大劲才将萧灼然哄下来,伺候着洗漱。
虽然这位小世子不是侯爷心仪的“侯爷夫人”,但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子,皇上亲封的世子爷。
冰绡她们也不敢真的就把人拘着。
等一切都收拾完,冰绡忙着去备早膳,于是便吩咐院里另一个小侍女带着小世子逛一逛。
熟悉一下侯府环境。
谢逐安看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小侍女,指尖一下下地叩着轮椅扶手,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轻响。
便见侍女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低着头:“经过厨房,奴婢想着侯爷今日的汤药还未煎,便上前嘱咐两句,再带殿下离开。”
说到后面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
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不成想,殿下听闻是给侯爷煎药,就想...就想自己煎,奴婢...奴婢不敢阻止。殿下见汤药煎好,便急匆匆想给侯爷送去,一时不慎,踢翻了药炉,这才...引起了火来。”
萧灼然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依然执着的伸着手,示意他赶紧喝。
起初看他双眼泛红,谢逐安还以为是他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感到害怕。
结果是让煎药的烟给熏的。
啧,娇气。
见他端药的手微微发抖,抬眼看了一眼莫辞。
后者马上领会上前对萧灼然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谢逐安开口冷冷质问:“世子这是想烧了靖安侯府吗?”看着萧灼然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继而又将视线投向地上跪着的侍女:“逐出侯府。”
驱着轮椅离开时对冰绡道:“把世子带回去,没我的允许,不许他再来厨房。”
一进书房,便接过莫辞手中的药碗,将还温热的汤药倒至书橱旁的花盆里。
莫辞没有疑惑他的行为,想要他命的远不止赤狄、北朔。
就这京中,便有数不清的人,想上来蚕食他手中的兵权。
想来是那小侍女刚进府不久,今日行事才如此疏忽,看不清府里存在的危机。
若是侯府老人,断然不会让一个刚入府不久的“侯爷夫人”来煎药。
“今日这事你怎么看?”谢逐安倚靠在轮椅上,拿出怀中的琥珀吊坠缓缓摩挲。
“传闻世子痴傻,观他今日状态,确实与寻常人不同。”
莫辞顿了顿,神色凝重:“若这一切皆是伪装,多年来竟无人察觉,那此人心机之深沉,恐怕极难对付。”
许久之后。
始终未曾开口的人突然捏紧手中的吊坠:“派人南下查探。”
等莫辞走后,他看向旁边的纸笔。
心想,已经许久未和那人通信,不知近况如何?
随即提笔。
后面几天,谢逐安都不曾看过萧灼然,每天也是早出晚归。
今日难得清闲,他来到书房,准备将那日的书信送出去。
不料刚一推开门,就愣在原地。
等看清书房变化时,眼神骤然变冷,浑身散发着戾气。
那模样,活像刚从战场归来的修罗。
跟在身后的余伯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赶忙上前,看清书房模样后,一脸诧异:“这...”
随即喊过一旁家丁:“近日可有谁来过侯爷书房?”
家丁颤巍巍上前:“昨日夫人来过,说是...说是要替侯爷整理书房。”
倒也不是他们多听萧灼然的话,只是夫人每次用一种懵懂单纯委屈的眼神看着阻拦的下人:“我和他已是夫妻,也不可以吗?”
而且,侯爷上次只说不让夫人去厨房,也没说不让进书房。
当然,这话他只敢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
来到房内的谢逐安,看着墙角书橱缝隙塞满的书画、砚台、纸笔,咬牙切齿道:“把他带过来。”
刚推开门时,看着光秃秃的书桌和墙壁,他还以为是有人潜入书房盗窃。
原来他说的整理,就是把原本杂乱的东西全一股脑塞角落里。
还真是应了,眼不见心不烦啊。
萧灼然听闻谢逐安找他,眉目含着喜色,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刚到书房,就见原本塞在角落的东西,全被拿了出来。
而谢逐安也满眼怒气地看着他。
他慢慢缩回一只已经跨入书房的脚,想着偷偷装没看见,溜回去。
“萧灼然!”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逐安感觉自己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点,眼前这个人总是在一次又一次试探他的底线。
见对面那人整个僵在原地,无意识抠着手指,有几处甚至都快见了血。
心底堵着一口气愈发上不来,声音瞬间提高八度,语气也凶狠起来,“说话!”
就见萧灼然被他一嗓子吓得一怔,眼角泛红,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泫然欲泣,语气哽咽:“我...我只是...想...帮你。”
又是这种眼神,又是那种熟悉的眉眼。
看着他眼眶中盈满的泪水,在那闪烁的倒影里,谢逐安彷佛看见了那个穿着杏黄色的小皇子。
捧着一囊萤火虫哭着跟他说:“安哥哥,它死了。”
随即错开视线,声音低缓,却字字如淬了冰的刀子:“滚回去。”
不知是哪个字扎进萧灼然心里,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倏地滑落。
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上前紧紧抓住谢逐安的手:“不要...不要把我赶回去,哥哥,我听话,我会听话。”
他缩着肩膀,眼神不安地四处乱瞟,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嘴里只是喃喃说着“自己会听话。”
原本的怒气,也让他这一动作搅没了大半,看向别处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他脸上:“你怎么了?”
“不要回去,嬷嬷会打人,”说着,颤巍巍把衣袖往上拢,就见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谢逐安忍不住微皱眉头。
见他神情恍惚,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用力,不停说着:“好黑,还有...还有...很多老鼠。”
内心越发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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