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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02
又一声闷响。
这次是拳头砸在老旧木门板上的声音,带着一股要把门板擂穿的狠劲。紧接着是林建国暴怒的咆哮,隔着门板嗡嗡地震着人的耳膜:“林晓星!你给老子滚出来!反了你了!敢撺掇你妈离婚?你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
门内,林晓星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闭着眼。客厅里传来王秀娟急促又虚弱的劝阻声,带着哭腔:“建国,建国你别……星星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你消消气……”
“孩子?她是个白眼狼!丧门星!”林建国的骂声更响,伴随着什么东西被踹倒的哐当声,“老子供她吃供她穿,她就这么报答老子?挑拨离间!我看她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门板又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林晓星缓缓睁开眼。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邻楼透进来的一点昏黄光亮,勉强勾勒出书桌、床铺的轮廓。桌上摊着习题册和试卷,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昏暗里模糊成一片。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许多年前拍的。照片上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女孩。照片颜色已经有些泛黄,男人脸上的笑容现在看来,只觉得虚假又刺眼。
她伸手,把相框扣了下去。
门外的叫骂和拉扯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林建国愤愤的嘟囔和王秀娟压抑的啜泣。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大门被摔上的巨响。
世界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林晓星拉开房门。客厅一片狼藉。塑料凳子翻倒在地,暖水瓶胆碎裂,一地亮晶晶的渣滓和水渍。王秀娟瘫坐在墙角的矮凳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无声地耸动。
“妈。”林晓星走过去,把翻倒的凳子扶起来。
王秀娟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星星……你……你怎么能那么跟你爸说话?”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根深蒂固的茫然,“离了婚……我们娘俩怎么办?你以后……找对象、找工作,人家都要看家庭出身的……单亲家庭的孩子,要被人说闲话的……”
林晓星没接话。她走到厨房,拿过扫帚和簸箕,开始沉默地打扫地上的狼藉。碎瓷片和水渍混合在一起,很不好清理。她扫得很仔细,连角落里的细小颗粒都不放过。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妈,”扫完最后一点碎渣,她把垃圾倒进桶里,直起身,看着母亲,“你觉得,现在这个家,健全吗?”
王秀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觉得,我每天听着你们吵架,看着你挨打,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发酒疯,”林晓星的声音很轻,却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王秀娟早已麻木的神经,“这样的‘完整’,对我‘好’在哪里?”
王秀娟的嘴唇哆嗦起来,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我也不想……可是……离了婚,我们靠什么活?房子是他的名字……我……我没本事……”
“我们有手有脚。”林晓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做的裁缝活,街坊邻居谁不夸好?离开他,我们饿不死。”
她走到王秀娟面前,蹲下,握住母亲那双冰凉、粗糙、因为常年做活而有些变形的手。那双手在她掌心微微颤抖。“妈,你看着我。”
王秀娟抬起泪眼。
林晓星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那里面的东西让王秀娟感到陌生。那不是属于十八岁少女的懵懂或叛逆,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是我们要离,”林晓星一字一顿,“是他,必须滚。”
“而且,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滚得干干净净。”
王秀娟愣住了,茫然地看着女儿,完全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林晓星没有解释。她松开母亲的手,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瓷猪肚子里的那点积蓄没了,但没关系,她还有别的准备。枕头芯子里,缝着一个更小的布袋,里面是她从牙缝里省下、偷偷换成的几张红色钞票,以及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她坐到书桌前,拧开那盏光线昏黄的小台灯。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却不是做题。她从习题集中间抽出一个薄薄的、硬壳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没有笔记,只有一些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记录。日期,时间,地点,缩写的人名,金额。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意味。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面反复出现一个缩写:“YY”。后面跟着一些娱乐场所的名字,消费金额,以及最近一次更新的备注:“看中一款包,C牌,限量,代购价约3.5W”。
林晓星的指尖划过那个数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父亲林建国,机械厂下岗工人,靠着早些年有点门路,倒腾些零配件,手里曾宽裕过一阵,也因此养出了一身说一不二、喝酒打人的臭毛病。这几年厂子彻底不行了,他那点门路也断了,进项越来越少,脾气却越来越大。尤其有一点——手里但凡有点钱,就烧得慌,要显摆,要“享受”。而他最新、也最沉迷的“享受”,就是那个在KTV认识的,比他小了快二十岁的张莹。
张莹。林晓星见过两次。一次是远远在街对面,父亲搂着一个穿着紧身裙、染着黄头发的年轻女人从宾馆出来。一次是父亲醉酒回家,手机忘关屏,屏幕上正好是那女人发来的撒娇要红包的微信。
年轻,虚荣,没什么脑子,但懂得怎么从林建国这种半老男人手里抠钱。这是林晓星对张莹的判断。
而林建国对张莹,正热乎着。或者说,正被那种年轻的□□和刻意的奉承,迷得晕头转向。他大概觉得找到了“第二春”,找到了“真正懂他、崇拜他的女人”。
蠢货。
林晓星合上笔记本,把它塞回习题集中间。然后,她从书包夹层里,摸出那个老旧的、屏幕都有裂痕的智能手机,换上那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开机。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生疏地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账号。头像,是从网络上找的、模糊不清的风景照。昵称,随手打了一串乱码。
然后,她开始搜索。本地的同城交友群,附近的人,那些带着暧昧色彩的标签。她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漫无目的地浏览,而是寻找特定的“痕迹”。
深夜,台灯的光晕染着一小片桌面。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偶尔有车灯的光柱掠过。王秀娟大概已经在隔壁房间睡下了,或许还在流泪,或许在噩梦中惊悸。这个家,像一艘破船,在黑暗的海面上无声下沉。
而林晓星,在船舱底部,冷静地凿着洞。为了让船沉得更快,也是为了把船上最腐臭、最沉重的部分,先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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