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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林弥回到家时，糖醋排骨的香味已经飘到了门口。
“回来啦？”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怎么样啊，第一天上班累不累？”
“还好，就在单位里转了转，看了个老房子。”
爷爷正在院子里磨刻刀，闻言抬起头，“老房子？你看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看到了，不过问题应该不是很大，我慢慢学着处理。”林弥不想让爷爷担心，只轻松地回答。
正这时，林景峰也关了店门回来吃晚饭了，林家五金店的规矩，早八晚五，晚上不营业。
饭桌上，林景峰问起工作，林弥简单聊了几句。
苏婉给林弥夹了块排骨，说道：“清闲好，清闲好，我们宝宝稳稳当当地在爸爸妈妈身边多好啊。”
爷爷喝了口土烧，“刚毕业开始工作，得跟同事好好相处，别跟人起冲突。”
上班第一天，除了老严主任其他同事一个都没见到，不知道能跟谁起冲突，林弥在心里嘀咕。
第二天一早。
林弥踩着上班的点把小电驴停在了巷子口，走进单位，天井里站着个人。
是个年轻男人，白衬衫，黑色长裤，正仰头看着屋檐的瓦当，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很高，金丝眼镜在晨光照射下微微泛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
“你好，我是程见墨，省民俗研究所来挂职的。”男人先开口并走到林弥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您就是林老师吧，严主任让我跟着你熟悉一下工作。”
手指干净修长，握手的力度适中。
“叫我林弥就好，”她收回手，“严主任还没来吗？”
“说是有点事，电话里说会晚点来单位。”程见墨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很有些书卷气，“方便的话，能带我先熟悉一下环境吗？”
“好。”
林弥带他看了一下一楼的资料室，茶室还有两个会议室，告诉他男卫生间在二楼，三楼的卫生间是女士的别走错了。
一路带着他走到三楼，程见墨话不多，但是听得很仔细，林弥讲到哪里他都会认真看过去，并点头表示记下了。
回到一楼天井，严主任正好进门。
“都来了啊？”严主任先朝程见墨点头示意，又看看林弥，“相处得怎么样啊？”
“程博士很专业。”林弥说。
“那就好，”严主任坐下开始泡茶，“小程啊，小林今天要去处理十七号的案子，你跟着去学习学习，多看多听少说话。”
“明白。”程见墨答应得很快。
严主任又看向林弥，“你带上他，就当带了个辅助，别耽误你自己干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好。”
晨光渐亮，天井里的茶香混着点兰花香。
程见墨站在回廊下，目光轻扫过老旧的窗棂和阳光投射下斑驳的墙面，最后落到林弥身上。
“林老师，那我们现在出发？”
“嗯。”
林弥带着他走到电动车边上，从坐垫下拿出另一个头盔，让程见墨戴上。
程见墨倒并没有什么迟疑，林弥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们不能用公车，我的车还没到，只能委屈你跟我坐小电驴啦。”
“没事，吹吹风不也挺好。”程见墨微笑着说，看上去脾气很好，顺手接过林弥手中的工具箱。
“我帮你拿。”
动作自然，语气平常，就是普通同事之间的客气。
林弥点点头，“谢谢。”
电动车驶向古街方向，晨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
——
古街十七号。
林弥带着程见墨走到十七号门前，程见墨仰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雕花，阳光正好斜照在牡丹花纹上，积灰了的木雕泛出温润的光。
“光绪年间的‘缠枝莲’变体，应该是融入了一点雕工师傅擅长的牡丹元素。”程见墨低声说。
林弥有些意外，“你还懂这个？”
“选修过古建艺术史。”程见墨推了推眼镜，“老房子就像原主人，衣冠大体是表象，细节才能看懂这个人。”
这话倒有点意思，林弥心想。
说话间，两人拿出工具箱里的白手套带上，打开了那把黄铜锁。
推门进去，天井里的杂草在晨曦的阳光中闪着光，石板缝里的碎瓷片还在原处。
程见墨没着急往里走，而是在门口处蹲下看了看门槛——杉木的，中间的磨痕很重，木质结构都已经有些班驳。
“常有人进出，”程见墨拿出卷尺量了量凹陷的深度，“至少两代人，但最近几十年应该很少了。”
他站起身，自顾自从包里掏出了个小本子记了几笔，牛皮封面的本子，边角已经磨损了，但看着很干净。
林弥想起严主任说他是“搞理论的”，现在看，倒挺像那么回事。
走上二楼，摇椅还在窗边时不时自己摇晃，声音倒是比昨天轻了些，但节奏没变。
程见墨停在楼梯口，没立刻走过去，他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又调整了一些什么设置。
见林弥站在摇椅前略带疑惑的看向他，他解释道：“环境声分析的软件，可以分离背景音和一些特定声源。”
只见他竖着的手机屏幕上从一开始的波形跳动逐渐稳定成一个规律的锯齿状。
“规律固定，振幅递减。”他看看屏幕，“像是……能量在消散。”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林弥觉得，这位新同事还挺有意思的。
林弥转身回看摇椅，带了手套的手轻轻搭上去。
凉意，画面——还是昨天看到过的那些场景，抱着孩子的女人，襁褓，雨声，男人转身下楼的背影……
画面消散后，摇椅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某种回应。
程见墨收起手机，走近几步，没触碰摇椅，他俯身看了看扶手的位置——有一个很浅淡发亮的痕迹，像是有人长期摩挲后留下的。
“这里，”他指着那个痕迹，“长期抚摸后留下的包浆。但位置偏高，如果正常作者，手应该放的更靠下些。”
“除非手里抱着婴儿？”林弥补充道。
“对……婴儿？你，看到什么了吗？”程见墨本想接着推测，听到林弥的话站直身体看向她。
“算是吧。”林弥给他大致描述了一下她看到的画面。
意外的是程见墨对此并没有什么疑惑，反而认真听完了她的描述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林弥从工具箱里取出昨天拿出来的那封信递给程见墨示意他打开看看。
程见墨小心取出里面的信纸，快速扫过八行笺上写着的寥寥数语。
“……若他日太平，当归……望君另娶，勿念……”
他轻声念出最后几句，沉默了一会儿，把信纸小心放回工具箱内。
“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他望向窗外，“那是云海这边沦陷前的一个月，从这儿去南边的船，每周只有两班。”
林弥昨天回去查了那段时间的资料，对此也略有了解，补充道：“她应该是没赶上船离开。”
“或者说，她没想着赶上，”程见墨走到窗边，指着窗台上一道很浅的划痕，“这儿，应该是放置花盆留下的痕迹，但是窗台内侧却比外侧干净，说明花盆的正面应是朝内侧摆放的，而一个即将要远行的人，不会留心窗台上的花草。”
林弥心头一动。
这在这时，楼下传来推门和脚步声。
“小林，你在吗？”是个爽朗的女声。
林弥从二楼靠天井侧的护栏看下去，天井里站着个短发女人，看着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身墨绿色的工装，背了个比她身体还宽大些的帆布包。
见林弥探身看过来，女人仰头朝她笑着。
“蓝姐？”林弥根据昨天了解到的办公室人员构造猜测道。
“哎，严主任让我带点东西给你，”蓝妤三步并两步上楼，看到程见墨同林弥站在一起，眼睛亮了亮，“哟，这就是两个新同事吧，我是蓝妤，调查科的。”
“程见墨，省里来挂职的，蓝老师好。”
“别喊老师，你就是老严说的程博士啊，叫我蓝姐就行。”蓝妤摆了摆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林弥，
“喏，你要的香，我让姑婆特地调的，老房子用这个好。”
“谢谢蓝姐。”林弥接过布包。
“客气啥，”蓝妤看了眼摇椅，笑容收了收，“还没走啊？”
“在等个结果。”林弥根据他们刚才的推测总结道。
“行，你刚来熟悉的倒是很快，怪不得老严说来了个能干的！”蓝妤又转向程见墨，“程博士，这方面你可要跟我们小林好好学，她的手艺是祖传的，书上可没有啊。”
程见墨也没觉得冒犯，反而从善如流地笑了笑。
蓝妤说完摆了摆手，又风风火火地下楼了，声音渐远，“我手上还有个案子等我去现场呢，你们自己小心！”
程见墨看向林弥，“这位蓝老师……”
“凤凰乡的，蓝姐是畲族人，懂草药，也懂山里的规矩，”林弥把昨天从严主任那里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向程见墨解释。
同时点燃了一根香，青烟缓缓升起，味道很淡，但闻着却似乎有宁神的效果。
“蓝姐的姑婆是这边有名的草医，制香的手艺也是一绝。”林弥补充道。
摇椅的“吱呀”声，在烟雾飘起逐渐散开的过程中慢慢归于了平静。
——
回到单位已近中午，快下班的点了。
天井里比昨天热闹，除了严主任，还多了两个人。
见林弥和程见墨回来，严主任招呼他们俩进来跟大家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正抱着笔记本噼里啪啦打字，手边摆着三个空了的可乐罐，罐子上贴着几张标签纸，写着写林弥看不懂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一个穿着藏蓝色旗袍的女人，年纪看着应该有五十多了，坐在另一张藤椅上，膝盖上盖着素色薄毯，听到声音正抬头看向他们。
“介绍一下，这是昨天入职的林弥，小姑娘初来乍到大家多照顾。这位是程见墨博士，省里来挂职研究的。”严主任指了指他们俩。
然后对着他们介绍那两位，“这是周默，技术科的小伙子。叶黎书，你们喊叶姐，是管理档案室的。”
周默头也没抬，还在飞速敲着键盘，：“小林姐好，程博士好，等等我把这行先……搞定！”他猛抬起头，咧嘴笑，“好啦，你们好啊。”
叶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就是小林和程博士啊，一下子来两个新人，你们好啊。”
程见墨一一问好，态度自然得体。
民俗中心在小巷里，单位里没有配备食堂，但是云海镇的机关食堂近年来开发了送菜功能，距离五公里内的单位在职人员可以点好餐配送到单位。
午饭是大家各自点好餐送到单位来，就放在了天井石桌上，严主任提议大家聚在一起的第一顿，一块吃可以同时聊聊天增进一下同事情谊。
饭桌上的氛围很轻松，林弥发现，程见墨虽然话不多，但接话都很得体，不会让人话掉地上，偶尔还会带点幽默。
很稳妥的一个人，林弥想，不张扬，也不拘谨，就是那种……很合适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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