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世烟火

作者:言官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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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


      倏忽两年光阴流转而过,姜鹤年在婢女春风与诸位长老的悉心陪伴下,早已褪去了婴孩时咿呀学语的稚气,长成了粉雕玉琢、雪团儿般讨喜的孩童。
      这两年朝夕相处下来,诸位长老算是彻底领教了姜鹤年的厉害——不光被她那逆天的天赋惊得合不拢嘴,更被这小丫头的鬼点子折腾得叫苦连天。
      大长老前脚刚把第一道入门法咒教给她,隔天轮值的二长老就倒了霉,被她新练的水球术兜头浇下,淋成了个落汤鸡。
      这事刚传出来时,其他长老还纷纷撇嘴,直说二长老肯定是夸大其词了,要不就是被暗算了。
      结果没几天,三长老就顶着半撮焦黑的胡子找上门来,哭丧着脸控诉是小鹤年用二长老教的火球术“误伤”了他。
      这下众长老彻底信了邪,除了上课的时候要防着姜鹤年,课后了那一个个也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启“课外突击教学”,除了正课内容,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厉害法咒全掏出来,就怕自己教慢了,回头被这小祖宗的法术“关照”,毕竟,谁也不想成为授课最狼狈的那个。
      就这样,这半年的宗祠里可算是热闹翻了天,直到有一天五长老上完课后,偷偷摸摸给姜鹤年塞了本隐身术的秘籍,还千叮咛万嘱咐:“小祖宗,这事千万别让你六爷爷知道,他那点看家本事,可没我的厉害。”
      这话偏偏就被扒着窗偷听的六长老逮了个正着,当即撸起袖子就冲了进去:“老五你耍阴的!有本事光明正大比一场!”两人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冷不丁头顶“哗啦”一声,落下好几团沾着泥巴的青草——不用问,准是姜鹤年用刚学的控物术搞的鬼。
      两位长老瞬间成了顶着草屑的“泥菩萨”,正要板起脸训人,却见小丫头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还晃了晃手里的两本秘籍:“五爷爷说隐身术厉害,六爷爷说控物术无敌,那我把两招合起来用,是不是更厉害呀?”
      话音刚落,就见她小手一挥,半透明的水球裹着泥巴“嗖”地飞过来,精准砸在两人脚边,溅了他们一裤腿的泥点子。
      其他长老闻声赶来,瞧见这副光景,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却没人敢上前——谁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自己!
      当天夜里,姜家议事堂里可算是炸开了锅。
      三长老揪着自己那撮烤得黢黑的胡子,冲二长老嘟囔:“老二啊老二,你是不是背地里总在小鹤年跟前说我坏话?”
      二长老眨巴眨巴眼,一脸懵圈。
      “不然凭啥那小祖宗就盯着我的胡子烧?绝对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三长老说得那叫一个肯定。
      二长老听得直翻白眼,心说这锅他可不背。
      五长老和六长老浑身沾满泥点子,活脱脱像两只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老泥鳅,正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不休。“老五!今儿这事必须掰扯明白,你凭啥说我不如你?”六长老扯着嗓子嚷道。
      五长老半点不心虚,挑眉冷笑:“哼,还好意思问?上次是谁偷偷塞给那丫头一本分身术秘籍,还特意嘱咐她,专挑我上课那天用的?你先说说,这安的是什么心!”
      六长老顿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脖子一梗,嗫嚅着:“我那是……我那是……”
      正吵得不可开交时,大长老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吵什么吵?成何体统!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值得你们这般争来争去?”
      这话刚落,五长老和六长老倒是先停了嘴,可其余长老却像是找到了新靶子,齐刷刷将矛头对准了他。三长老捋着半焦的胡子,率先发难:“大长老这话就偏心了!要我说,根子还在你这儿!当初是你先教的入门法咒,开了这个头,才有了后面这些事儿!”
      十长老跟着附和:“就是!你教完就撒手不管了,倒让我们一个个被那小祖宗折腾得够呛!前儿我那套新缝的法袍,还被她的点化术弄得五颜六色的!”
      七长老也在一旁敲边鼓:“可不是嘛!大长老您身为领头人,得负总责!再说了,谁不知道您偷偷给鹤丫头塞过《灵植通鉴》,别以为我们没看见!”
      大长老被这七嘴八舌的质问堵得一愣,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那是为了……为了夯实她的根基!”
      话音刚落,在座的长老们齐刷刷翻了个白眼,脸上明晃晃写着“看破不说破”。
      十四长老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开口补刀:“谁不知道你就是想让那小丫头继承你的衣钵,私心也太重了些。”
      六长老立刻跟着附和,挤眉弄眼道:“可不是嘛!我前几天还听见你在那儿偷偷收买那小丫头,许了她好些零嘴呢!”
      “还有还有!”另一位长老也忍不住插话,“之前那丫头在我上课的时候,竟敢堂而皇之偷看大长老的《灵植通鉴》,问她还说这是额外加餐!”
      眼看场面越来越失控,吵吵嚷嚷没个尽头,端坐族长之位的姜夔赶忙清了清嗓子,扬声充当和事佬,他抬手虚压了一下,浑厚的声音压过了满堂的喧闹,议事堂内霎时安静了大半。
      “诸位皆是姜氏的柱石,鹤丫头天赋异禀,是我姜氏之幸,”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你们护着她、教着她,本心都是为了这孩子好,只是争来抢去,反倒失了分寸。”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桌面:“依我之见,往后便立个规矩——诸位长老轮流授课,每人执掌十日,将各自最拿手的本事倾囊相授,既不偏私,也能让年年博采众长。至于私下塞秘籍、搞小动作的事,都就此打住。年年那边玉卿会出面教导的”
      这话一出,长老们面面相觑,半晌,还是大长老率先捋着胡须点头:“族长所言极是,是老夫等人失态了。”
      三长老摸了摸焦胡子,也悻悻地哼了一声:“罢了罢了,按规矩来便是。”
      其余长老见状,也纷纷应和,一场因小丫头而起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堂暮色四合,宗祠的檐角挂起了昏黄的灯笼,晚风卷着檀香的气息,轻轻拂过廊下的紫藤萝。
      姜玉卿提着一盏羊角灯,缓步走进后院的小花园,一眼就瞧见姜鹤年正蹲在石桌旁,小心翼翼地给那盆被她用枯木逢春术催发新芽的老茶树浇水。小丫头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软萌,圆乎乎的手指捏着小小的铜水壶,动作认真又专注。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灯笼的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眉眼。
      “年年。”
      姜鹤年闻声回头,看到是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丢下水壶就扑进他怀里,软糯的声音带着雀跃:“二哥!你怎么来了?”
      姜玉卿伸手稳稳接住她,指尖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温得像化开的春水:“来看看我的小丫头,今天有没有又调皮。”
      姜鹤年的小脑袋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小声嘀咕:“我没有调皮……就是爷爷们上课的时候,我觉得法术很好玩。”
      姜玉卿失笑,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眼底满是宠溺:“二哥知道,我们鹤年聪明,学什么都快,长老们也都喜欢你,才由着你闹。”
      他顿了顿,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语气渐渐添了几分认真,却依旧温和:“可是年年,你看三爷爷的胡子被火球术燎了半截,五爷爷和六爷爷被你弄得一身泥点子,今日议事的时候,还被其他爷爷们打趣了好一阵子呢。”
      姜鹤年的小耳朵动了动,垂着小脑袋,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道:“我……我不是坏心眼,就是觉得好玩。”
      “二哥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姜玉卿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草屑,声音温柔得能淌出水来,“长老们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辈,他们教你法术,是盼着你将来能有本事,能护着自己,护着姜家。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怪你,可你用他们教你的本事捉弄他们,总归是有些失礼的。”
      他看着小丫头耷拉着脑袋,一副委屈又愧疚的模样,又放柔了语气,温声哄道:“往后啊,咱们把调皮的心思收一收,上课的时候认真听长老们讲,想学什么,就乖乖问他们,好不好?他们那么疼你,肯定会把最好的本事都教给你的。”
      姜鹤年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似是懂了,又似是没完全懂,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嗯!年年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捉弄爷爷们了,要乖乖听话,做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姜玉卿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心头一暖,声音温柔缱绻:“这才乖。走,带二哥回你房间,给你带了了你最爱的桂花糕。”
      翌日清晨,宗祠的檀香还在檐下袅袅飘散,姜鹤年早早地就守在了平日里授课的偏厅里。她怀里揣着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小食盒,两只小手紧紧抱着,脚下的绣花鞋尖时不时蹭一下青石板,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又认真的神色。
      不多时,就见六长老背着手慢悠悠踱了进来,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点晨露。
      姜鹤年立刻迎了上去,仰着小脸,把食盒双手递到他面前,软糯的声音里带着点怯生生的诚恳:“六爷爷,对不起呀。”
      六长老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又瞧了瞧那食盒,挑了挑眉:“哦?我们小祖宗今儿这是唱的哪出?”
      “鹤年以前不该捉弄爷爷们的,”姜鹤年抿了抿唇,小手把食盒往前又送了送,“这是二哥给我带的桂花糕,可甜可香了。我特意留了好多,想给爷爷们赔礼道歉。六爷爷,你能不能帮我带给其他爷爷呀?二爷爷的那份要多放一块,他的新袍子被我淋湿了;三爷爷的也要多放一块,他的胡子……”
      说到这儿,她偷偷抬眼瞅了瞅六长老,见他没生气,才小声接着说:“还有大爷爷、五爷爷、七爷爷……每一位爷爷都要有。”
      六长老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先前被分身术折腾出来的那点不痛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接过食盒掂了掂,故意板着脸道:“哼,看在桂花糕的份上,老夫就替你跑一趟。下次再敢胡闹,看我不罚你抄一百遍心法!”
      姜鹤年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谢谢六爷爷!鹤年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从这天起接下来的一年里,宗祠里的日子依旧热热闹闹。长老们照旧轮着给姜鹤年授课,只是再也没人偷偷塞秘籍搞小动作,反倒会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把各自的本事拆成最易懂的法子教给她。而姜鹤年也收起了调皮劲儿,上课的时候坐得笔直,听得格外认真,偶尔还会举一反三,把几位长老教的法术融会贯通,惹得众人连连赞叹。
      就连议事堂的争执声,也渐渐变成了对她的夸赞声,时不时还会因为“鹤丫头这招更像谁教的”吵上两句,最后却总能在一盘桂花糕里,笑着达成和解。
      时光倏忽而过,魔气暴动的频率,早已超出了往年的常态,从起初的数百年一次,变成了五十年一现,到后来,竟连十年都难得平静。前线的结界频频震颤,边陲村落传来的告急信笺,雪片似的往宗祠里送。
      诸位长老再也没了闲心围坐打趣,更无暇争着给姜鹤年开小灶。他们纷纷扛起佩剑法器,日夜兼程地奔赴前线,或是加固结界,或是斩杀魔修,归来时,身上的法袍常沾着未干的血污,眉宇间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偌大的授课偏厅,渐渐冷清下来。
      最终,教姜鹤年术法的担子,便落在了十一长老的肩上。
      十一长老年轻时为加固无牙谷封印,断了一条腿,此后便常年坐着竹椅,行动多有不便,自是上不得前线的。他性子最是温和,精通术法理论,如今却鲜少动武。
      两年后。
      十一长老正坐在姜鹤年对面的蒲团上,翻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潇潇雨声,轻声唤着身旁的姜鹤年:“来,丫头,今日给你讲讲姜族的历史。”
      日落西山时分,十一长老结束了当日的教学。候在门口的姜玉卿恭恭敬敬送走长老,转身便瞧见了姜鹤年那副要吃了书的模样,当即失笑出声,挑眉调侃:“怎么?刚听说你理论课不太灵光,就想出这么个把知识啃进肚子里来理解的招数?
      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惊得姜鹤年一哆嗦,她拍着胸脯转过身,气鼓鼓地嗔怪:“二哥!你想吓死人呀!”
      “是你自己‘啃书’太专注,我站这儿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姜玉卿看着她那副小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鹤年耷拉着肩膀,捧着族史册子一脸苦恼:“我瞅着这书有点懵——姜家每四十年出一位圣女,可圣女既不能学法术,又不能继承族长之位,那当圣女有啥用啊?”
      姜玉卿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声音软乎乎的:“这本就是本简版族史,详细的都在黎山呢。等你以后……”
      话到嘴边,他却停住了。姜鹤年望着他没说完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小声嘟囔:“二哥,其实我都知道的,”
      姜鹤年垂着眼,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体内有魔神的魔气,对不对?”
      姜玉卿心头一紧,强装镇定地笑了笑,伸手想去揉她的发顶:“听谁乱说的?你住在宗祠,不过是因为幼时体质孱弱,宗祠的法印可以滋养……”
      “星图的预言,我也知道了。”
      姜鹤年冷不丁的一句话,像惊雷般炸在姜玉卿耳边。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满眼愕然:“年年,星图的预言不一定作数的,你……”
      “二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姜鹤年抬眼打断他,眼底晃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其实我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怕得要命。我怕自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更怕……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那样的命运,偏偏要落在我头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轻轻发颤,却又带着一丝执拗:“可是二哥,你知道吗?大长老从前有一盆弃置的老茶树,我照着他给我的那本书,足足养了一个月。”
      姜鹤年的声音轻缓,带着几分怅然,“起初它半点动静都没有,根茎明明还活着,枝叶却早落得干干净净。我偏不信邪,总觉得自己能把它养活。可无论我怎么浇水、施肥,甚至用上了枯木逢春术,它都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笑意里却藏着几分释然:“后来我试着用通灵术跟它沟通,才知道啊,这茶树生来就只有一次抽枝展叶的机缘,这辈子就只发一回芽。那时候我忽然就觉得好笑,原来有些命运定好的事,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扭转的。”
      话音轻轻一转,她抬眼看向姜玉卿,眸光澄澈又坚定:“可是啊,不管星图的预言是真是假,不管我将来会不会真的变成人人喊打的魔头,至少此刻的我是清醒的。我很庆幸,我的家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就算以后我真的要以那样的方式离开,我想,我也不会害怕了。”
      姜玉卿看着渐渐长大的妹妹,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二哥明年开春就要成亲了,今天特意带了你未来嫂嫂来前厅和你见一面的。”
      姜玉卿领着姜鹤年同宗祠前厅里,姜玉卿拉着柳妄嫣的手,笑着冲姜鹤年介绍:“这位是长公主府的南阳郡主柳妄嫣。”
      随即又转向柳妄嫣,指了指自家妹妹:“郡主,这是我妹妹姜鹤年。”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柳妄嫣就捂着嘴笑开了:“你就是那个敢把长老胡子烧得焦黑的姜鹤年呀!”
      姜鹤年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尴尬得脚趾都快抠出个洞来,连忙追问:“天啊,外面都这么传我吗?”
      此刻她懊恼得不行,恨不能立刻回到大长老教她水球术的第二天,跪在地上求当初的自己安分些,千万别一时手痒闯下那些祸事。
      姜玉卿看着她窘迫得耳朵尖都红了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瞧见没?你这‘壮举’,早就传开了!”
      嬉笑打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两年过去,姜鹤年赴康衢书院求学的日子,也如期而至。
      这两年的光阴,像是被命运攥在手里反复揉搓,姜府的门楣之上,先是悬了红绸,转眼便覆了素缟,喜乐与悲戚轮番碾过,半点不由人。
      年初时,府里曾有过一段难得的热闹,二哥姜玉卿迎娶了南阳郡主柳妄嫣,十里红妆从街头绵延到巷尾,喜轿入府时,红绸映着喜烛,满院都是笑语,鞭炮声震得满院的海棠花都簌簌发抖。那段时日,姜府的灯笼彻夜亮着,廊下挂满了贺联,连素来严肃的长老们,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谁曾想,年末的寒风卷着沆洲的雪粒刮进姜府时,一封急报也跟着送了进来——四弟姜京墨在沆洲训练时,突生意外,身受重伤,被亲兵连夜护送回京,人抬进府时,已是气息奄奄。阖府上下瞬间乱作一团,汤药换了一碗又一碗,守在病房外的人影,夜夜都透着焦灼。
      可命运的磋磨,远不止于此。
      最让人心碎的,是母亲余青云的离去。当年她卧病在床时,大长老说她身子亏空得太厉害,最多撑不过五年。可母亲偏生是个犟性子,凭着一股要看着幼子长大、看着玉卿成家的执念,硬是熬了过来,一路撑到了鹤年即将动身前往康衢书院的前一个月。
      弥留之际,她攥着鹤年的手,眼神清明,话却说得断断续续,最后只是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发顶,便阖上了眼,享年四十有七。
      消息传开,姜府霎时被一片素白裹住。红灯笼尽数撤下,换上了白幡,风一吹,便发出呜咽似的声响。族长姜夔经此重创,竟是一夜白头,脊背佝偻得愈发厉害,连下床都成了难事,母亲的丧礼,他连主持的力气都没有。
      最终,是二哥同二嫂强压着心底的悲伤,挑起了大梁。二哥一面要顾着病榻上的四弟,一面要操持母亲的丧仪,还要安抚府中上下人心,连日连夜地奔波,眼底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却硬是将所有事务统筹得井井有条,没出半点差错。
      到了启程去康衢书院的那日,天刚蒙蒙亮,薄雾还笼着青石板路。
      姜鹤年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站在门口,包袱里塞满了众长老誊写的术法心得、二哥连夜赶制的护身玉佩,还有柳妄嫣偷偷塞给她一大堆灵晶和一张银白色的灵晶卡。她回头望了一眼熟悉的飞檐翘角,檐下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往日里长老们的念叨。
      姜玉卿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银蛟马走过来,将缰绳递到她手里,看着将将七岁的妹妹,又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路上当心,康衢书院卧虎藏龙,凡事多忍三分,别再像从前那样冲动。”柳妄嫣站在他身侧,笑着补充:“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捎信回来,嫂嫂替你撑腰。”
      姜鹤年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二哥,嫂嫂,我知道了。你们也要好好的,替我照顾好四弟,还有……替我多去看看父亲。”
      姜夔拄着拐杖站在门内,鬓发如雪,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却只是挥了挥手,哑着嗓子道:“去吧,好好学,姜家的孩子,不能输。”
      晨风吹散了薄雾,太阳渐渐爬上山头。姜鹤年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回头冲众人挥了挥手:“我走啦!等我回来!”
      马蹄声踏碎晨雾,一路朝着康衢书院的方向疾驰。
      姜鹤年单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把玩着腰间挂着的香囊——里面装着柳妄嫣塞的蜜饯,还有二哥刻的护身玉佩,玉佩里温养着一缕微弱的灵气,能在危急时刻抵挡一次致命攻击。
      她回头望了一眼,姜府的轮廓早已隐没在远山薄雾里,心头虽有几分怅然,却很快被对前路的好奇与雀跃填满。
      康衢书院地处司岚的士山,从上京出发要经过秧国与夜阑国的边界,她干脆松开缰绳,任由银蛟马疾行,自己躺在马背上,晃着腿哼起了大长老教的灵植谣,清脆的调子随着风飘出老远。
      沿途并非坦途,偶尔会遇上三五成群的修士,或是背着剑匣的独行客,他们大多八九岁的模样,多是赶往康衢书院的学子。
      姜鹤年性子活泼,瞧见有人行囊上挂着别致的宗门令牌,或是牵着毛色奇异的灵兽,便会凑过去搭话,没一会儿就能和对方聊得热火朝天,顺便还能打听些书院的趣闻。
      赶路的第三日傍晚,她行至一处名叫落枫镇的地方,打算歇脚投宿。
      刚进镇口,就听见一阵喧闹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地痞正围着一个卖灵草的少年,抢他的篮子。
      少年死死护着篮中的草药,脸颊涨得通红,却因修为低微,根本无力反抗。
      姜鹤年原本没打算多管闲事,突然眼神撇到草药篮子里的一抹幽红,心里的正义感顿时涌了上来。她驾马快步上前,指尖凝起一缕青芒,轻轻一弹。那缕青芒打在地痞的手腕上,疼得对方嗷嗷直叫,手里的灵草也掉在了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也太丢咱们修士的脸了吧!”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稚嫩的孩子气,叉着腰的模样,倒像是个理直气壮的小将军。
      地痞们见她是个孤身赶路的小女孩,本想仗势欺人,可瞥见她指尖萦绕的青蓝色的灵芒,心中一惊:青灵法师!!!眼见打不过,骂骂咧咧几句,便悻悻地走了。
      少年连忙捡起篮子,对着姜鹤年深深作揖:“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楚青,看姑娘的样子,也是要去康衢书院的学子吗?”
      姜鹤年摆了摆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对!不过你不用客气!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叫陈童,不去一起搭个伴?”
      楚青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好啊!有陈姑娘同行,路上定然有趣。”
      姜鹤年打量了一下楚青疑惑道:“按理说,你要去康衢书院学习,就算不是多厉害的高手,起码也该有自保的手段吧?可你刚刚完全像个从未修习过的普通人?”
      楚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黄灵医师,出发前家里特意给我配了护行的修士,可昨日,他竟二话不说,把我孤零零地撇下就走了。”
      姜鹤年一听恍然大悟。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远处的天际掠过一道黑影,那黑影速度极快,带着一股浓郁的魔气,转瞬即逝。姜鹤年脸上的笑容倏地收敛,脸色微微一变——这魔气,竟比宗祠外的还要精纯几分。
      楚青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发白:“那……那是什么?”
      姜鹤年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别慌,说不定是路过的高阶妖兽。我们先找客栈住下,夜里尽量别出门,安全第一。”
      夜色渐浓,落枫镇的客栈里灯火摇曳。姜鹤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她总觉得,这趟前往康衢书院的路,怕是要比想象中更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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