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与你同行

　　灰团尚在呼吸。

　　睁开眼的时候，不出意料已是傍晚。灰团缩在阴影里，只能从隐约透过窗帘的缝隙中窥到一丝落日的余晖。实际上，灰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天了。它总是自傍晚睁眼，随后出门寻觅食物，最终将食物带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灰团会在晚上九点多睡去，用睡眠熬过20个小时，再迎来新的黄昏。

　　很显然，今天是不那么顺利的一天。

　　一只看上去似乎瘦骨嶙峋的手，轻而易举将五指插入它的毛发，随后用力一抓，这只毛团便不得不吃痛惊醒。由于痛意，那双美丽的蓝眸蒙上一层清凌凌的水光，毛团张开嘴，没发出什么声音。

　　它被丢到一池子冷水里，用力搓洗。很快，水的表层浮上一层灰黑，清澈的水转为浑浊不堪。这只毛团被两只手指从湿答答的水里拎起——从一池灰黑的水里，拎出一只蓝色毛发的，湿漉漉的，不到少年人掌心那么大的团子。

　　身体失温，毛团控制不住地发抖。

　　·

　　这一天，毛团醒得格外的晚，是七点，还是八点？毛团不知道。天空已经完全黯淡，没有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毛团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这一动，毛团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平时还算轻便的身体，今天却格外沉。

　　毛团感觉到了冷，冷无孔不入地穿透它的身体。它吃力地挪到另一处黑漆漆的房间，这里常年弥漫血腥和金属的味道。察觉到毛团的动静，一些铁架子嘎吱嘎吱地响。但很快，铁架子上的东西似乎发现今天的毛团身上没有任何食物的味道。于是铁架子就安静了下去，房间里，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重新占了上风。

　　毛团必须出去寻觅食物。

　　房间是黑的，客厅也是黑的，只有一扇门的门缝发着光。毛团知道，这是主人在家的标志。可毛团别无办法，它尝试去接触大门，大门没有锁住，只要用力，毛团就能推出一条小缝，然后像挤牙膏一样将自己挤出去。

　　毛团出来了。

　　风很轻，毛团冷得直发抖。楼道间黑黝黝的，街道亮着几盏灯。毛团不敢钻垃圾桶，垃圾堆的味道太重，根本不可能洗掉，也根本瞒不过主人。它只能去乞讨，或者从路上可能掉落的残渣里捡些比较完整的东西。毛团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后街，后街是毛团最可能安全获得食物的地方，所以毛团只能到那里去。

　　夜晚八九点是后街的又一个小高峰。人流如织，契约兽高高低低的声音和人们或高昂或低沉的谈笑声交织。灰团蜷缩在角落里，饭点已过，街道虽不算干净，却也见不到什么食物的残渣。毛团美丽的蓝色眼睛映着后街的灯火，明明灭灭间光影流转。它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丽了，像黑暗中遗落的两颗宝石。夏天被这美丽扼住呼吸，在毛团察觉到自己前迅速收回目光。

　　后街虽说主要是做契约□□易的，然而随着客流量增大，慢慢地，其它行业的商户们也逐渐入驻这条街道。毛团渴望地注视亮着暖橙灯火的橱窗，烘焙的甜香和面包油亮的光泽不断勾着毛团试图靠近。毛团渴望地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奢望的，克制地将自己的目光转向街道上的摊贩。卖手工汉堡的，做烧烤的，摊煎饼果子的。可惜这些摊子下方基本上干干净净，排队的人类也很多，不是身上灰一块蓝一块的脏毛团可以靠近的。

　　毛团决定找个袋子，试图到街道口碰碰运气。

　　找到袋子后，这只毛团更灰了。但由于灰得不够彻底，那些从灰毛中露出的蓝毛叫它看上去更凌乱肮脏。有携手而出的女孩子注意到这只在街口角落里叼着袋子的小脏团，她们被它美丽的蓝眼睛吸引，于是问它：“你怎么了，是和主人失散了吗？”

　　女孩子中的一个放出自己的契约兽——一只雪白雪白，毛发柔软漂亮的团子。白团子对着灰蓝相间的脏团啾啾叫，可毛团松了嘴，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竟是只哑巴团子。

　　女孩子中的一个惊讶地张开嘴，似乎想要和同伴说些什么——但同伴朝她摇头。出于同情，她们买了一点食物放在远些的地方，随后离开了。

　　女孩们走远了，毛团开心地去叼食物吃。很远处的风隐约传来只言片语。

　　“它很可能是流浪的……”

　　“你忘了吗。”同伴说，“城市明面上不允许出现流浪契约兽，一旦上报，它会被带走或驱逐。它是残缺的契约兽，只会是后一个选项。”

　　这只小契约兽，如果被驱逐出城，定是活不下来的。

　　更何况，女孩们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小契约兽实际上有主人，而那个主人或许就在暗处看着这一切。有一些混账御兽师不务正业，会干这种碰瓷的事——叫契约兽引起路人同情心投喂，然后契约兽装作痛苦的样子闹事。这种去医院也不一定能查得清楚，路人只能白白吃亏。

　　毛团吃完女孩们好心给予的食物，感觉自己精神了些。可随着时间过去，毛团再没碰到愿意给予它食物的人。显然，有些人类怀抱着和女孩一样的担忧，人们对这只陌生的，毫无威胁的小契约兽最后的怜悯，就是不将它上报，不叫它沦落到城外去。

　　可小契约兽不知道这些。它只能叼着袋子，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近乎哀求地看着。

　　时间越来越晚。

　　它不能再等了。

　　这回，毛团试图向摊贩们碰碰运气。可它正要走时，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昨天掉了一块煎饼果子，后来又好心投喂它的少女。此时，她正一边打电话，一手提着一袋食物，和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是啊，没碰到想要的契约兽…没关系，我再逛几天吧。”

　　她挂了电话，转头看到一双正望着她的蓝色眼睛。似乎是惊讶，又或者是什么，毛团解读不出少女的表情，只感觉到少女并不讨厌它。

　　于是，它叼着袋子，向少女的方向移动。

　　“又碰见你了。”少女说，“是饿了吗？”

　　今天的观察让夏天心里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昨天的毛团还很是怕人，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胆大了很多。尽管从她靠近后毛团的肢体动作来看，它仍是紧张的，身体绷着，毛发也不是自然的蓬松，而是有些微炸。昨天今天，毛团的行动只有一点区别。

　　毛团今天来晚了，它没办法像昨天那样获得食物。为了食物，它不得不面对人类，而食物的缺少，又不断助长毛团焦虑的情绪，直到这情绪盖过恐惧，让毛团更加主动。

　　毛团甚至主动跟着她走。

　　毛团感觉很羞耻。

　　少女已经试探着往它的小袋子里放了五块食物了，它清楚地看见她的袋子一点点瘪了下去。可当少女笑着问它还要不要时，它做不到拒绝。

　　它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将食物都给了它。

　　毛团很想张开嘴，对这位好心的人类呜呜叫唤几声，可它发不出声音，只能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表达谢意。如果可以的话，它想把自己放到少女的手心底下，它有一身漂亮的皮毛，不论是人类还是契约兽都很喜欢它。

　　它想蹭蹭少女，也想让少女摸摸自己。

　　可现在，它很脏。

　　毛团既感激又恐惧，在拖着食物赶回家的路上，它一直在反反复复思考自己的表现。它白白拿了少女一袋食物，却没什么表示，还叼着食物就跑了。在少女眼里，它是不是一只贪婪的小契约兽？她会不会对它产生恶感？她明天还会再来后街吗，它还会再见到她吗？

　　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另一层恐惧逐渐占了上风。

　　楼房底下，毛团试图看清客厅是否亮灯。乌压压的树影遮挡它的视线，似乎不曾有光亮起。毛团拖着袋子，吃力地往二楼爬去、门缝黑黝黝的，离开时推开的缝隙似乎和现在所见到的完全一致。可毛团不敢大意，它僵在门口，炸成一只可笑的杂色团子，蓝眼睛瞳孔因极度警觉而缩小。

　　不应该，不应该……

　　今天醒得实在太晚了，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它早就回来，或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它的主人，六点多可能出门，可能在房间，也可能正在工作还没回来。七点后，他或许还在路上，也或许已经回来了在书房里，在那些冰冷药液浸透了的房间里。它今天回来得一定很晚，离开后街的时候人流量已经逐渐减少，那时一定已经超过九点，接近它平日里即将休眠的时间。九点半后，它最常做的，就是缩在黑暗的角落，望着门缝处客厅透来的暖色灯光。

　　理智在告诉毛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可感情上，毛团克制不住自己。它多么希望主人现在确确实实不在客厅。主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难题，正在书房研究，一直没有出来。又或者，主人今天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的存在身上……不管怎么说，只要主人现在不在客厅就好。

　　只要明面上不要扯破就好。

　　毛团不可能不进门。

　　内心再如何煎熬挣扎，行动上也必须要快，要小心。此时客厅是暗的，主人还有50%的可能确实不在。万一因为它的恐惧和磨蹭，等灯亮起，就不是如何忐忑纠结的问题了。

　　那是必须面对惩罚的问题。

　　毛团将自己挤进门缝，又小心将门推得开些，将自己的小袋子和食物拖进来。客厅里静悄悄的，毛团也不敢四处打量，只隐约瞥见书房门缝的灯还亮着。

　　今天很幸运。

　　毛团松了口气，这回，它动作幅度大了些，将食物拖进来后又返身将门合上。关门耗尽了毛团身体积攒的最后一丝能量，疲惫感如潮水般涌入毛团的身体。

　　好累。

　　好困。

　　毛团撑着眼皮，吭哧吭哧往黑漆漆的房间走去。或许是太累了，它没走稳，不小心撞到某个温热的物体上。

　　毛团后退，晃了晃脑袋，可随后，它终于意识到什么。

　　它僵住了。

　　一只熟悉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鹰爪般将它从地上抓起。它听见主人的声音，轻轻的，似乎在笑。

　　“看，我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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