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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镶玉,着纨绔
“贺澄明!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说了有客人还跑出去,三更半夜又知道跑回家了!刚刚你是不是又打算趁我不注意溜出去?”
“你和爹见客干我什么事情!站住?我才不呢!站住给你罚吗!”
贺澄明身着新做的翠涛束腰,回头答话。绛色直缀飞舞,带动黑色束发,映照墙角桃枝伸出的花苞。
“少爷别跑了!饶了奴才们吧!”
“夫人慢点!小心摔着!”
韦皎瑧打开房门,只见贺澄明母子二人从门前跑过,府中一干人等追在两人身后。
贺澄明已换下昨夜的一身衣,左右躲闪着前面想拦住自己的家丁。家丁被带的不分南北,乱成一团,反而薛夫人毫发无伤,直逼贺澄明。
蒙尘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看着倒在地上各处的人:
“少爷……这是怎么了?”
“早就听说姨母性子,”韦皎瑧斟酌用词:“……抱朴含真,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说是逮到赔罪,真就是“逮”到。
韦皎瑧闭眼不去理眼前景象,想到姨母又甚不放心,无奈叹了口气:
“蒙尘,我们跟上去看看。”
“逮到你了!”薛凌清抓住贺澄明衣领,气息杂乱,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得意。
“怎么样,服不服?你娘我能逮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服服服。我不跑了行不?可别把您这身子骨累着,到时候爹问起我来更麻烦。”
贺澄明讨饶认输,低头用衣袖擦去薛凌清额头的汗水,小声嘟囔:“跟不上就算了,还要强撑着赶过来,碧水晚照都不见人影子。”
薛凌清轻拍开贺澄明的手,取出帕子:“那不是又让你出去耍一天?你怎么一点没随你爹……”
贺澄明正欲打断,清亮纯净的声音从他母亲身后传来。
“姨母。”
贺澄明手抱胸前,抬头从薛凌清头顶望去。
“皎瑧醒了?昨晚休息的可还好?”
“谢谢姨母关心,昨夜休息得很好。”
薛凌清半个眼神没给手中抓着的人,仿佛贺澄明根本不存在,细细告诉韦皎瑧昨日没来得及告知的事项。
反倒是贺澄明,歪头看清来人后眼睛睁大,心中警铃大作。趁着他娘回头叮嘱,在身后偷偷作揖。
韦皎瑧忍俊不禁。想到昨夜月光如水,明亮和白日无异,二人遇见处又恰好借得室内烛光,估摸是发觉自己同他打过照面,唯恐他将昨夜事情抖出,受罚更狠。
这会儿有空,韦皎瑧听着姨母的关心,趁机细细打量碧水口中的“最好骑马玩乐”。
贺澄明身高八尺左右,比他高了约莫半个头。眉峰明显,眉尾眉头落差不大,眼睛细长上挑,鼻梁高挺。
这个距离还能发现他面部轮廓分明,只不过饱满的面部组织恰好中和削弱。阳光打下显出少年气,真应了那句“肆意张扬”。
倒是个俊朗的纨绔。
怕是听曲姑娘们也会让他点第一首曲子。
“想来这位就是表兄了。”
韦皎瑧猜薛凌清说的差不多,接下话题对贺澄明行礼。
薛凌清看贺澄明目光紧盯韦皎瑧,心神又不知飞去了哪,松手轻敲贺澄明的头。
“跟人皎瑧问好。”
贺澄明正想着昨晚,一敲便忘了要干什么。
“啊?什么问好?”
“啊!”
薛凌清听到这话,就知按他脾性,前几日的叮嘱半点没落到心眼,扯着贺澄明的耳朵,就把人拉走:“不喊,那就直接去抄书!”
“还真是我亲娘啊。”
贺澄明手撑下巴,双眼盯着大门后的人影。
“正门、窗户……这次居然派人把门窗全守着了。”
一炷香之前,贺澄明屡次出门翻窗均以失败告终。要是他娘知道,估计会笑小半个时辰。
出不去,但贺澄明也不会乖乖受罚。毛笔滴墨未沾,被手的主人转来转去、抛起接住。
“韦皎瑧……”
贺澄明回忆着两人见面的情形,心里生出几分怜惜,连笔掉在地上都没发觉:
“昨夜就觉得他形体消瘦,不像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还以为是新来的小厮,原来是失恃无靠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贺澄明慌忙装样,整个桌面却不见笔。
正当他附身钻到书案下要捡到笔时,一只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先他拾起,放到了桌上。
——韦皎瑧。
“谢谢。”
“不客气。”
韦皎瑧挑了本书坐下,颇为实诚地感发:“我以为……像你这样不会说的。”
贺澄明挑眉:“像我这样?我什么样?”
“性格肆意张扬,最好骑马玩乐。”
“江南也传我的消息?”
“碧水在来的路上和我说的。”
贺澄明哂笑,伸展开身子:“我还以为自己名声在外,名扬四海了呢。”
“不过碧水这么说,倒是叫我惊讶一番。”
“为什么?”
贺澄明起身,凑到韦皎瑧面前,手盖住书上内容:“他们说我的话,我以为起码是什么纨绔子弟不学无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像。”
韦皎瑧抬头:“我觉得你不像。”
贺澄明觉得有意思,坐到一旁:“你才见我两次,一次我翻墙,一次我逃跑未果,哪里不像?”
窗户透光,衬得韦皎瑧眼眸浅淡,贺澄明这才发现他鼻梁有颗黑色的痣。
“感觉吧。”
“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些江南人一样满脑子先贤大儒,现在这么看好像不是?”
“江南确实科考人才辈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
“这样啊……”贺澄明靠在椅背,“江南是个什么地方?”
“江南吗?雨如线,柳如烟,青石板,货满街,夏荷秋藕,四季濛濛。”
“很漂亮?”
“很漂亮。”
“想不出来。”
贺澄明转头,五官舒展,春水一样化开,看得韦皎瑧一愣。
“不如什么时候你带我去逛逛?”
……“好。”
贺澄明还想追问更多,但韦皎瑧已经重新看起书。
“诶。”贺澄明喊韦皎瑧:“你在看什么,看这么认真?”
韦皎瑧合上书,把封面露给贺澄明看。
“《颜氏家训》?”贺澄明满脸抵触,“这有什么好看的!”
韦皎瑧疑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这本书?”
“因为里面全是老生常谈的说教啊,什么‘圣经圣书谦恭相待’,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你不喜欢怎么还知道它讲了什么?”
“我记性好啊,学什么都快。”贺澄明不以为然。
“那你喜欢读什么?”
“《守城录》、《营造法式》……”
贺澄明如数家珍,韦皎瑧则越听越懵。
“这些是什么书?我怎么没听过?”
“你没听过很正常,家里书房里都没这些书。”贺澄明得意洋洋,压低声音道,“这都是我自己找来的。”
“下次我借给你看。”
“皎瑧?你在学斋吗?”
薛凌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贺澄明慌忙回到座位,摆出一副认真抄写的样子。韦皎瑧看着他面前干净的纸张,只觉好笑。
“我去你房间没看到你,听蒙尘那孩子说你问了学斋位置,就想着过来找找看,没想到真在这里。”
薛凌清声音清亮,肉眼可见的高兴。
“姨母。”
“好了好了一家人天天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找了京都有名的裁缝上门给你做衣服,都正等着你呢。”
贺澄明看着薛凌清兴致冲冲丝毫没管他,便支起脑袋,连样子都不装了。没想到薛凌清跟皎瑧交代完,转向贺澄明:“还有你,小崽子。”
“看你面前比脸还干净的纸,这半天一个字没写吧?”
贺澄明把书摊开,盖在纸上,心虚错开话题:“啊……娘啊,怎么你给他做衣服不带我?”
薛凌清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思,让碧水带着韦皎瑧先去张罗,自己则留了下来。
两人渐渐走远,薛凌清也严肃起来。
“澄明。你还记得娘之前和你说的姨母吗?”
“韦皎瑧的母亲?”
薛凌清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娘一直没跟你说过你姨母是怎么死的。其实,说起来,是娘的错。”
“如果不是你姨母,死的就是你娘。”
“皎瑧是个好孩子,但他过的太苦了。自幼丧母,娘有愧于他。在京都,他人生地不熟,你是他哥哥,又和他差不多大,多替娘好好照顾他,好吗。”
贺澄明沉默半晌,道:“娘,跟我说说他之前吧。”
韦皎瑧跟着碧水到了内室,刚安静下来的裁缝看见来人,纷纷交换眼神。
其中一位道:“碧水小姐,今天要我们大家伙来不是给小少爷裁衣的吗?这……”
碧水深谙这些裁缝攀附权贵的脾性,柔中带刚:“几位莫不是衣服做久眼睛花了?小少爷就在这呢。”
“人既然都到了,还不开始吗?”
裁缝们你瞧我,我瞧你,纷纷开始测量衣长。韦皎瑧看着这些势利眼,毫不意外。他无依无靠,也无法多说什么。
量完尺寸,裁缝们开始问衣料形制:“碧水小姐,这位公子身形清瘦,京都时兴的宽袍大袖怕是撑不起来,不如选些素净的,缝两件便服?”
韦皎瑧倒是不在意,但这些裁缝的态度着实让他再也忍不下去。
他语气和善,话却毫不:“您这话就说笑了。衣裳衬人,师傅觉得清瘦便不配,怕不是裁缝,是相面的?”
“诶,这话我觉得也在理。”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贺澄明从门外晃悠进来。
“许久不见,王师傅什么时候改行了?既然相面,不如帮本少爷也看看?说不定算出来该穿粗布。”
裁缝惊恐,慌忙赔罪:“贺公子说笑了,小人怎么敢?”
“说笑?你们和皎瑧说的时候不像啊。”
韦皎瑧愣在一旁,头一次见贺澄明“纨绔”似的一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不讨厌。
“算了,别耽误时间,你们既然差不多了就赶紧,别耽误皎瑧时间。”
碧水送裁缝出门,韦皎瑧站在门口,看着众人走远:“刚才谢谢你。”
贺澄明坐在椅上,吃着蜜饯:“谢什么。以后在京都,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
韦皎瑧看着他嚣张的模样,心中印象又改观几分。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会骂人。”
韦皎瑧嘴角弯了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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